吴樣与徐文二人到达宫媛外婆所在的病房时，与宫长生打了个照面。准确来说，是他正好被赶出来。
  “宫长生，我既然在当初选择沉默，必不会过了十几年后再伤害我的外孙女……你，你连这么畜生的话都问得出口，不觉得诛心吗！？”老人家的脸色惨白得与她身后，医院的墙壁可以混为一谈。
  抖着唇说完，方才留意到有其他人进来。她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我也不和你墨迹，长话短说，滚。”
  对方的嫌弃就像是巴掌狠狠甩在男人脸上，他的表情登时很不好看，但是碍于有外人在不便发作。冲吴樣他们点了点下巴算是问候，然后冷着脸走了。
  吴樣抓了抓早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鸡窝头，琢磨着死者的外婆，也就是宫长生亡妻的母亲，再对上他们口中的“十几年”。
  似乎是死的另有隐情……只是，和宫媛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有事吗？”
  似乎是只有在面对某个特定的人时才会竖起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在宫长生走后，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
  吴樣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跟着张树上前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来意。
  谁不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揪心和痛苦，奈何对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例行询问、取证、排除嫌疑属于常规办案流程，无法避免。
  老人带上花镜，指着墙边的折叠椅让他们自己去拿，徐文照做。
  “也顺便帮我拿一个吧。”吴樣厚着脸皮要求道，为了让对方没有反驳的机会，紧接着就和宫媛的外婆攀谈起来，“外婆，你说你会去宫媛房子的原因是她失联了好几天，不知道有没有具体点的数字呢？”
  老人摇头，“原来最多三天会打一通电话，周末没有特殊情况都会来陪我，即使不来，也会打电话和我说明原因……”她顿了片刻，才强忍着哭腔继续说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联系越来越少，也很久没有来我那儿了，开始我以为会不会是孩子学习忙……直…直到……”
  她微微张着嘴，却半响发不出声音，倒是眼眶唰的——红了。
  吴樣知道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大概是，想着外孙女忙没时间过去，老人便自己过来了。
  不想这一面已是天人永隔。
  一般负责安慰受害人家属都是张树的工作，吴樣下意识看向旁边，徐文正低头认真做笔录，神色间尽是事不关己的冷淡。
  很好，没毛病。
  吴樣回忆着张树经常做的，连抽几张床头柜上面的纸巾递了过去，干巴巴的说道：“还请节哀顺变。”
  老人接下纸巾也不着急用，泪水肆意顺着蜿蜒曲折的纹路，流至脖颈，锁骨，浸湿衣襟。
  “没有抓到害死媛媛的凶手，我如何节哀？”
  与宫媛的父亲相比，老人似乎更平静的接受了现实，她的反问没有失控崩溃的痛楚，更谈不上恨不得活剐了凶手的恶意。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气弱如丝，全凭凶手这口气吊着。
  “……一定会的，所以希望您也尽可能回忆一下，上次见宫媛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她简单的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半垂着眼，似乎是努力回忆了好一会儿，方才摇头叹息，“我的记性很不好，即使真的有，我都不一定能记住。可能是和年轻的时候一直在制药厂工作的缘故吧，接触化学物质太多了。”
  “但是很了不起的……”不等吴樣把话说完，老人已经无比肯定的把话抢了过去，“那可不是嘛！在我们那个时候多少人大字都还不识一个，我是大学生，你知道一个地方才能出几个大学生？”
  吴樣张了张嘴，眼瞅着老人满身正气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
  女人的善变是不分年纪的，他想。
  “可惜我闺女半点不像我……那样……那样软弱。”
  安小北说过，死者的母亲在她还小的时候患上抑郁症，自杀了。
  应出门前贝小小所嘱咐的一定要善待死者的外婆，毕竟老人家如今真的是，孤身一人，独留终老。
  无论是贝小小的同情心还是老人的晚年悲凉，吴樣都难以理解，他只能尽力做到“善待”。温声，委婉的询问外婆有没有留意到死者有在服用减肥药减肥，身体上的病痛是否知情，以及死者会不会想不开一死了之……
  “你是说，她身体不好是吃减肥药的缘故！？”死者外婆紧闭着眼睛，用手捂住嘴，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逃避现实。
  吴樣稍等了一会儿，才见她缓缓睁开眼睛，整个人也再次平静下来。接着，从她口中得知，原来宫媛一直服用减肥药，极端控制体重，都是源于她的父亲宫长生对女性过分挑剔的要求。
  每天晚上必须在他面前称体重，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吃到嘴里的肉都是有数的。每顿超过五块就会把肉菜端走，没吃饱？那就洗个西红柿啃。
  对女儿的教育就坚持一个原则，颜值即正义。女孩子不需要学习多好，学的太多带个比啤酒瓶底都厚的眼镜。女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胖，在宫长生的字典里，瘦女孩儿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胖女孩儿底子再好也和穷男人的才华一样不值一文。
  在这样洗脑式教育下长大后，宫媛对自己的外表有一种扭曲的执着，不能忍受身上一丁点儿的瑕疵，或者不完美的地方。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闺女是，如今，媛媛也是……都被那个畜生害死了。”老人泪眼婆娑的看着吴樣，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挤出来的，“间接杀人，难道，就不用偿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