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马车备好了。”
  侍从牵过马车来，朝沐大夫回禀道。
  “回府。”他收回目光，调转马头，让侍从招待我们上车。
  满眼的荒芜，就这样被丢在身后。
  当我们随着沐大夫来到他的府邸的时候，天已经微微见明了。
  我疲累的倒在床榻上，房间里很安静。
  天花板的纹路已被我看了不知多少遍，仿佛心里有事，却不知何事，更不知从何说起。
  我很奇怪这样的自己。
  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我干脆起身，披上外衣，趁着这薄薄的晨雾和晦暗的天色，缓步在府里漫无目的的闲逛。
  回廊不算曲折，房间也不算太多，只那些仆人早早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有在庭院里淘米洗菜的，有打扫回廊的，还有在后院牲栏里喂食粮的，很平静的生活，偶尔细碎的谈话声，衬得这早晨更是宁静无比。
  我驻足看了一会，却偶然发现了在大门背后静坐的申公豹。
  他双手抱着脑袋，不知在想着什么，偶尔会用手拍拍脑袋。
  我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申公豹？”
  我轻轻唤了一声。
  只见他猛的抬起脑袋，神色惊疑不定，眼里霎时掠过一丝惶恐。
  我有些惊愕，这样的申公豹，我从未见过。
  似对我的情绪有所察觉，他立马恢复了冷然的面孔，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坐下，就在他身旁，而青石地还尚有凉意。
  “怎么了？可方便与我讲讲？”我试探着，感觉他似乎有一个很沉重的故事是我不知道的。
  或许，他在路上与我说起的苦难，其实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有些懊丧的用力揉了揉脸，深深吐出一口气。
  良久，有凉风徐徐拂上脸颊。
  “先生……”他唤了我一声，知道这地方不能叫我小姐了。
  “什么？”我回应。
  “能否……能否……同我一起留在朝歌？”申公豹低低呢喃道，声音里很难得的有我不知名的情绪在里头。
  “为何？”
  “因为我不想回到微地。”他道，“这里……是我曾经部落所在的地方……我认识这府邸后面的山林，全是银杏的山林。”说着，他抬头望了望层层屋檐之后的那座山，我也随着他的目光眺望过去，微明的日光把整片银杏林照映得通透无比，好像碧青的湖水。
  “那，又为什么不让我回来呢？”我觉得这个理由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先生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主人，先生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属。”
  他的神情很是认真，墨色眼瞳突然之间在这一刻有一种将人吸进去的魔力，我滞了滞。
  我……可以留在朝歌吗？
  一阵恍惚。
  想起申公豹带着还在高烧中的我，不顾安危，硬闯牢狱的情景……
  昨夜所耗费的法术似乎太多，我看见，他的脸色泛青，却没在我面前表现出半分虚弱来。
  我突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云暮和皎素还在侯府等着我……
  “到……到那时再说吧，现在还太早了。”我讪讪的说道。若到了武王伐纣的那地步，朝歌，就是天下最乱的地方。
  闻言，他沉默的低下头去，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
  四周似乎要亮了许多，雾已散了。
  我下意识往那片银杏林望了望。
  干净的墨绿色，没有一份被战火绵延过的痕迹，分明，是一番人间乐土的景象，谁会将其联想到战争上去呢。
  我突然很想侧头看看申公豹，想看看他是何种表情，可是我怯了，我不想看到他的痛苦暴露在我探究目光下狼狈的姿态，那样，会让我有罪恶感。
  微凉的空气，让我愈发清醒。
  “我去看看沐大夫何时让我们离开。”我有些无措的说道，动作间，是难以掩饰的尴尬。
  “嗯。”他淡淡的应了声，没有过多的表示。
  “申公豹……”我站起身，没有回头看他，“不要活在过去，如果你的过往让你痛苦不堪，那就做一个没有过往的人，做能让现在欢喜的选择。”
  说完，我便匆匆离开了这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我只知道自己对于安慰人来讲，分毫不擅长。
  这座府邸没有微子启的大，很快的，我便找到了沐大夫的房间，门开着，他坐在房里认真的看着什么，案上是一幅幅微微泛黄的兽骨，房里有熏香的气味散出来。
  “起得这么早？”我在门口朝他说道，见他抬起头看清是我后，方才迈步进屋。
  “不像依先生，只要去朝歌动动嘴皮子就好了，我的封地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他开始慢慢将兽骨收捡起来，我在这个空，找了个坐席随意坐下。
  “既然知道我的任务，那我的马车，钱财和干粮何时还我？”我漫不经心的问道。
  “东西毕竟不是我没收的，还得等我吩咐去的人回来再说。”他也漫不经心的回道。
  “你派人去找折了？”我问道。
  “对。”
  我皱了皱眉：“多久去的？何时回来？”
  沐看了我几眼，笑道：“依先生那么急干什么？”
  “侯爷吩咐的差事，如何不急？”
  “快回来了，我这离折士的府邸不算远。”沐端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你瞧，这不就回来了？”
  沐突然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我朝门外看过去，只见一名仆役匆匆奔进来。
  “大……大夫……折士大人……他……他不见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因为剧烈运动，忙不迭的喘着气。
  我看见沐大夫的神色一凝。
  “是不是，他府里所有的财物都没有了？”沐试探着问道，可语气里，带着三分肯定。
  “是……是的！连大夫吩咐寻找的马车也不见了！”那仆役回道。
  “混账……”他喃喃，“混账！！”继而又变为怒吼。
  我看沐大夫怒气冲冲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
  “你先下去。”我朝那仆役吩咐。
  “是……”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退了下去。
  “不过跑了一个手下，沐大夫何以动怒至此？”我整好以暇的看着他。
  “人跑了也就罢了，关键是你的马车！怕是昨晚我们离开后就跑的，此时不知他往何处去了，就算追也没法追！”沐恨恨的说道。
  “难道你这个做大夫的还赔不起一辆马车？”
  闻言，他突然笑了起来。
  “若依先生要在下赔偿的只是一辆马车，那就实在感激不尽了。”
  我嗅到一丝不对劲。
  “什么意思？”
  “侯爷为了让你去朝歌说服大王，除了必要的盘缠外，肯定还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是要进献给大王的，不然进了朝歌，就算大王给侯爷面子，接见了先生，没有供奉，谁愿意听你说话？”沐大夫神色戏谑，可眼神，却无比凝重。
  “难道先生就没清一清财物的数目吗？”沐大夫继续道，“能让我手下的人眼馋的，价值绝对不菲。”
  我恍悟。
  对于这个时代的计量仍不熟悉的我，自然是没兴趣去清点财物的，这可怎么办？
  “恐怕，即便把我家翻个底，也凑不出这么多来。”沐大夫又加上了一句。
  这一句，无疑是雪上加霜。
  怪道钱币里不仅有常用的骨贝铜贝，还有晶莹通透的玉贝，那种一眼就能让人爱不释手的光泽，竟是……竟是供奉所用！
  “那……那东西是在你这丢的，你若不想办法出来，也脱不了干系！”我开始无理取闹。
  这一路，先是丢了文书，再是丢了钱财，究竟算个什么事啊……
  我烦躁的挠着头，心里无比着急。
  沐大夫深深吐出一口气：“我能做的，只能备一辆马车和路上所用的盘缠、干粮，其余的，实在无能为力。”
  “那要我拿什么筹码来让大王不征微地的兵？”
  我语气不善的说道。
  空气静了一静。
  沐大夫沉吟片刻，随即郑重道：“先生的画技，可以试上一试，用一幅举世无双的画，来抵消供奉的缺失。”
  我愣了愣，思索片刻，似乎是一个可行的方法……
  “那我要画什么才能取得大王的欢心？”我问道，毕竟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而且我的画技实在无法与大家相比，不过是仗着这个时代没有国画和工笔画的优势罢了。
  “哈哈哈，先生怕是糊涂了，我是微地的官，若说侯爷的喜好，那是心知肚明，若论大王的喜好，你得去问朝歌的官，不过没有打赏，他们也是不会这么好心的。”沐大夫笑道，一扫方才沉重的情绪。
  我突然想起微子启曾跟我说起过的一番话——
  ……“我与大王是骨肉兄弟，他对新奇事物的痴迷不必我差，有先生的这门手艺，足矣。即便失败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把兵士送到朝歌去罢了，关键在于我们是否争取过这最后一丝希望。”……
  新奇事物！
  我脑中灵光一现！
  这就是微子启选我的原因！也就是说，不管画什么，大王看中的，就只是一个新鲜！
  所以，只要画最擅长的，就可以了！
  对我来讲，最擅长的，自然是人像！
  就在我心里已有了这么一番计较时，沐大夫突然开口说道：“大王最近很是宠爱有苏氏之女，苏妲己，先生不妨可以画一画有苏氏。”
  苏妲己！
  我微微惊了惊。
  不着痕迹的咽了口唾沫。
  沐大夫突然提醒了我，若是在朝歌看到了苏妲己，那她又岂会不认识我？申公豹，可以与一个妖精抗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