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天色暗了，不是黄昏，是厚厚的云覆上了天空。
  风，也变得如野兽一般，肆意而野性。
  人潮也很快散去了，急急忙忙的，为了即将到来的风雨。霎时间，繁华便成了萧瑟，很轻易的，就成了。
  时而刮起的风，把尘土放肆的扬起，我抬起手，用宽大的衣袖抵御风尘。看上去，一场倾盆大雨马上就会来了。
  申公豹不停的催促着马，两匹马也因天气而焦躁不安，此起彼伏的嘶鸣便是见证。
  “有驿馆吗？”我问道，眼睛微微眯起，申公豹的身影在我眼里模糊得好似一个墨迹。
  “不知道，再往前应该是有的。”他大声回答道，应该是怕声音被风淹没。
  话音未落，雨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很重，打在马车上有嗒嗒的响声。
  我有些担忧的抬头望天，企盼着雨能下得慢一点。
  车仍往前走着。
  在一间店前停了下来，这时雨已大了不少。
  看来，这里便是驿馆了。
  我从车里翻出一把伞，正欲下车——
  伞被不由分说的夺去，再一回神，申公豹已撑开伞下了车，独自走进了店里。
  不知为何，我突然笑了笑，心里莫名的愉悦起来，即便雨滴急促的打在车顶，重重的。
  从店门朝里望去，灯火通明的大堂坐着许多人，有闲话的，有吃饭的，还有小憩的，申公豹一进门，便有伙计迎上，赔笑的说着什么，只见申公豹的背影突然僵直，一种气势散开，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我突然有些担心……
  似是有所感应一般，申公豹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柔和了一些，只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大堂，逼得所有看向他的人都把头埋了下去，这才朝我走来。
  “没空房了。”他跃上马车，收好伞，放在身旁。
  “我们在马车里倒还好，可马要是淋这么一场，怕是会生病。”我说着，看着他的眼睛。
  他闻言，沉吟片刻。
  “去那儿吧。”
  “哪？”我问。
  “女娲庙。”
  一栋庄严的建筑在眼前呈现，是木质的。
  牌匾上是我不认识的字，想来便是“女娲庙”三个字吧。
  申公豹说，每个村落一定会有的，必然就是女娲庙，其次是社王庙或者祭坛。
  庙前的两棵梧桐似乎年代很久了，枝叶几乎盖住了庙顶。
  庙里有淡淡的橙色光芒，是灯火。
  “这么进去合适吗？”我问。
  “走吧。”申公豹说着，下了车，把马牵到屋檐下，拴住，因为没拿伞，他的衣服只片刻便被暴雨打湿，头发也一缕缕的往下滴着水。
  我拿起伞，撑开，也下了车，走到屋檐下后便收了伞，朝申公豹说道：“先进去吧。”
  这时有一道闪电，把四周突然照亮，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沉闷得让人胆颤。我和申公豹一同走进庙里，不意外的，入目是一尊神像，很是优雅慈悲，双手轻柔的高举于头顶，手掌如花瓣一般向两边分开，纤纤十指被雕琢得格外细致，泥塑的披帛在臂弯处飘逸，五官柔美，双唇微张，似要向世人念诵些什么。
  这便是女娲像了，眼角眉梢的温柔足以让世人的目光在这容颜上贪婪。
  我倾倒于这样的美丽。
  但一股奇怪的气味却让我无法继续欣赏，像是被烧焦的皮肉，却又带着几分腐烂的臭味。
  我皱眉，目光往下一动，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形物体惊得我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神像前，除了供奉用的瓜果之外，正中间竟摆放着这样的东西，而方才的味道便是由此而来！
  “别担心，这是祭品。”申公豹回头看向我，解释着。
  “是……是奴隶？”我询问似的看向他。
  “嗯，焚过后，当做祭祀用的祭品。”
  又是一道闪电，但随之而来的雷声却小了不少。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原始社会，茹毛饮血，岂有不残忍的？
  我找到一个比较干燥的角落坐下，尽量不把目光移向那个“祭品”。
  申公豹见状，便去车里拿了些干衣服，到神像后面去了。
  “呃……嗯……”
  突如其来的声音！
  我霎时绷紧了身体。
  是“祭品”发出来的！它还没死！我看到它焦黑的胸膛微微起伏一下。
  “申公豹！”我喊道。
  “何事？”他立马从神像后出来，上身并没有穿衣服，看来他正在换衣服。
  “你听！”我指着“祭品”。
  申公豹微微眯了眯眼，走近“祭品”，俯下身在它嘴边细细听着。我突然惊奇他这样的勇气。
  良久，申公豹才抬起头来，用手揉了揉脖子，随后，便用手“咔嚓”一声扭断了“祭品”的脖子。
  我不解的望着他，用眼神问着为什么。
  “它让我解脱它的，它说，这样太痛苦了。”申公豹蹲下身，用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把手上的黑色污渍搓去。
  “好吧。”我妥协似的说着，毕竟肉身已经坏掉了，如何还能活呢？
  “这雨还不停。”换好衣服的申公豹坐在我旁边，静静的陈述着。
  “是呀。”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得如此搪塞道。或许是天气原因，亦或是方才的小插曲，我感觉心里有些闷闷的，不舒服。
  申公豹突然起身，懒散的将神像前的供果全都拿到门口屋檐之下，喂给了那两匹马。
  “你不怕嘛？”我问道。
  “怕什么？”
  “这是贡品啊。”
  申公豹不屑的笑了笑，又回到我身边坐下，平静的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嗯，说的真好。”我也笑了笑，因为这一点点的共鸣。
  “怎么，小姐也不信神？”
  “以前是不信的，不过现在有点难说了。”我自嘲的笑笑，“因为你有的神通跟我所理解的神差不多。”
  “我不过是个术士，永远成不了神。”申公豹说道。
  可不要这么早下结论。
  我暗暗在心里想着，这可是封神榜啊。
  “女娲真的长这样吗？”我望着神像，惊奇道。
  “或许吧。”
  “要是别人臆想出来的，那也实在太能想了。”我赞道。
  “小姐觉得神像很好看吗？”申公豹突然反问道。
  “是啊，你难道不觉得吗？塑造神像的人，不知道有多细致。”我轻轻的说道。
  “你瞧这些人如此费劲的将她供奉，我却也不曾见到这个村子有侯府半分富庶。”申公豹不屑的口气突然倒让我吃了一惊。
  “我记得我们部落也是供奉的女娲，不过没有用神像，而是每年向天祭祀，到后来还不是被先王灭掉了。”申公豹淡淡的说着，手指不停的摩挲。
  “人啊，就是贱。”他狠狠的啐道，“总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东西上，连占卜也是一样。”
  我从这些话里感受到了他的悲哀。
  “我觉得你的占卜很厉害啊，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我笨拙的推敲着措辞，希望不是火上浇油。
  他突然叹了口气：“占卜是师兄教我的，师父根本就没打算教我这个。”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师父觉得我不适合去窥探天命，我自然知道占卜是个多重要的谋生手段，便求着师兄暗暗教我。”他顿了顿，“师父总觉得我很残忍，可自跟了小姐以来，我便没再杀过一个人了，直至被逐出师门之后。”
  他口中的师父，难道会不明白这是生活将他逼得如此吗？
  “看来，我才该是你的师父啊。”我玩笑似的说着。
  “小姐给了我很多，应该是恩人。”申公豹满眼认真，“我申公豹此生此世，愿为小姐做任何事！”
  庙外的雨连成一片雨幕，把一切笼罩。
  灯火因着冷风，闪闪烁烁。
  申公豹眼里的光亮，也明明灭灭。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内心的确因这话感动了。
  我给他的，很平常，不过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和理解，我知道物质的东西，不值得他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谢谢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你能脱离你以往的阴影，便是最好的报答了。”我噙着笑，轻柔的说道。
  “吁——噗——”
  话音刚落，门外的马便发出奇怪的声音。
  “果然有人！”
  还未待我反应，几个蒙面人持刀闯了进来。
  他们衣服无一例外的都被雨打湿，刀也不住的往下滴着水。
  或许他们也是来躲雨的，不过看见门口的马，便临时起意了。
  “这个天气还能干上一场，真是老天赏饭吃！”其中一个大个子说道，“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不然我们连门口的两匹马也不会轻易放过！”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愣愣的看着这一切，怎么办，我们只有两个人，若是交出所有的钱来，肯定去不了朝歌了，微子启的期望我是不能辜负的，他是我的恩人。
  “怎么办……”我望向仍是一脸平静的申公豹。
  “真的要我来解决吗？”申公豹反问。
  “眼下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我焦急的说道。
  “那就只能杀了。”他道。
  “好吧……你小心。”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