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行高热不退，时醒时昏，身边自是离不开人。白狼所言骇人听闻，陈瑰月竟放心只留夏南雁一人独自照料。她明白，倘若真是心病，这昭王妃势必是一剂良药。
  夜深了。
  北风一过，寒意料峭。
  屋中烧了两笼炭火，直热得夏南雁仅穿一件单薄中衣都出了一身的薄汗，安景行却仍在发抖，止不住的打摆子。她将人抱入怀中，指腹恰触及他背后所缠的棉布，不由得几丝酸楚涌上心头。先前的伤都还没好，又连日操劳，自己非但不体恤，竟还只管使性子，同他怄气。
  她心中痛意更甚，不自觉将人拥得更紧，手掌托在他后脑，要他在手臂上枕得更舒服一些。先前尽是她肆无忌惮，全没个正经睡相；一回半梦半醒之间，她见着安景行晨起更衣之时右臂抬不起来，届时只当是旧伤复发，而今思来，该是一夜皆任由她枕着压着，动也不动。
  这世上怎会有人待她这般好，只因她五年前在的陷阱之中替他挡了一条蛇，只因新婚当夜她为他留下许多眼泪，他便就能生死不计，又百般纵容。
  她颔首吻在人眉心，这才安心阖上双眼，入了梦。
  一夜明月昭昭，一夜叶落萧萧。
  夏南雁未有早起的习惯，陈瑰月与楚珑歆顾着安景行病中当静养，便也不来叨扰。一觉又到了日上三竿，她被阳光晃得不得不睁开眼，一回头，安景行正望着她出神。
  “怎么醒了却不叫我？”她温声嗔道，抬手试了试人额头温度，长舒了一口气：
  “可算是退烧了，你险些把我吓死。”
  “我知错了。”安景行沙哑着嗓音，作势还要往她怀里钻。岂料这昭王妃好大脾气，还不肯就此饶了他，又是一下打在他额前，道：
  “惯是知错了，就是不悔改。你若是心中有气，只管与我说就是了，作甚么自己难过，憋出了病来。还有，白狼说……唔……”夏南雁话未说完，且被他张口温柔含住了下唇，一时满腹埋怨尽成了似水柔情，两手搭在他肩头翻过身来。却忽而忆起他背后那道伤口，连忙挣脱开来，张手垫在他右肩之后，低声责道：
  “伤还没好，就尽想着胡闹了！”
  安景行闻言展眉一笑，牵过她手腕只唇边轻轻一啄，道：
  “已然不疼了。”
  “你倒是不疼了，我心里疼。”夏南雁蹙眉拨开他的手，又唯恐笨手笨脚碰着了指尖的伤，温柔在他指节之上摩挲了半晌，又凑到唇边呵了几口气，才轻轻放下。安景行一怔，堂堂八尺男儿竟霎时间红了眼眶，唇瓣翕动说不出话来。夏南雁见状，暗骂一句没出息，调笑道：
  “王爷今年多大岁数了，怎地比窈窈和羽翰还爱哭？”
  安景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别过头强忍住心头酸楚。他原以为这破败身子了然撑不下去了，临死之前，他的雁儿亦不肯多看他一眼。不想一觉醒来，是同床共枕，冰释前嫌。
  先前那许多恐惧和绝望瞬间荡然无存，他的雁儿依然体贴入微，不曾弃他不顾。
  自然，或曾弃他于不顾的那些过往，当忘则忘。
  夏南雁见他不答话，只道是病重疲乏不愿理人，自顾起身下床去梳妆。这几日同他怄气，连那支凤血钗也不愿戴出来；眼下重归于好，破镜重圆，便能叫它重见天日了。
  然而她翻遍了妆台与饰匣，四处皆不见那钗子的踪影。北厢房一贯只有他夫妻二人出入，陈瑰月与楚珑歆偶尔来过几次，却也不会动她的东西。她百觅不得愈发心焦，一面翻箱倒柜，一面下意识问道：
  “你可见着那支凤血钗了？我明明记得就该放在这儿，怎么还凭空不见了？”
  安景行闻言一惊。这钗子该是两天前就交与了张玉伶，如何陈瑰月拿了东西走，却不晓得该知会一声！他艰难支起身来，便是这般都牵扯得肺内生疼，喘息了好一阵子才缓上一口气来，道：
  “那凤血钗原是我一位故友祖传之物，我本来吩咐月神物归原主，不想她竟未与你说……”
  “安景行！”夏南雁听他如此说不由得怒火中烧，将手中一匣子首饰狠狠摔了一地，厉声道：“成婚之时送我的东西也尽可以物归原主吗！我当那是你我定情之物，你便是要赠予旁人，当要先与我作商量！”
  “雁儿，我……”安景行见她动了怒心急如焚，奈何剧痛之下话也说不清明，一时情急竟撑着要下床。夏南雁见状登时顾不得甚定情之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人揽在怀中，一手打圈替他揉着胸口，急道：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支钗子罢了，你愿送谁都好，切莫为此急坏了身子。”
  安景行心间一甜，索性就此倚在人怀中，低声道：
  “我原本是要与你商量，可那日回来不知怎地犯了浑脾气，与你大呼小叫，亦将此事忘在了脑后。月神约莫也是不知该如何与你说，才只管偷了去。一来这钗子确是旁人祖传之物，我不愿夺其所好；二来，此人透露给我一位故人的行踪，助我救了门中弟子一命。于情于理，我都不得不还了此钗。只是委屈了你。”他说着抬手抚上人脸颊，“我先前见你摔了它，全以为是不喜欢，何曾想你竟当它是定情之物。早知如此，我便是豁出了性命去……”
  “住口！”夏南雁一手捂住他的嘴，作势又要落下泪来，哽咽道：
  “若再要我听你动辄豁出性命，往后便当真不管你了！纵是天下奇珍异宝千万般好，终不及你性命重要，可记住了？”
  安景行笑弯了眉眼，乖乖点点头。她方才也露出几分笑模样来，与人额头相抵，鼻尖昵蹭，温声道：
  “总是世间百般好，不及你好。”
  安景行侧头阖上双眼，轻轻吻在她唇角，继而道：
  “我贱命一条苟活于世，从不觉人间好，直到遇见你，才知上苍待我不薄。世人皆苦，我有雁儿，便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