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的阴烛面上暗暗，看不清表情，一会后，才缓慢出声：“呵，你知道？怎么会知道的？”
  “听说过。”霍去病表面上装的平静，心里却颤抖不停。阴鬼啊，是一种生物，和人类一样，数量不明，但应该很少，远远少于人类的数量。传说中，阴鬼们生长在最隐蔽的角落，他们是世间最肮脏的东西，只在夜里活动，害怕看到太阳。传说中没有阴鬼的样子，或许是见过的人已经死了，但这有人怀疑，如果全死了的话，那么传说从哪流传出来的呢？此外还有魔，但魔是什么，没人说得清，那是距离自己很远的东西。但在这大漠里很多人知道它，和霍去病一样，
  “你在害怕？”阴烛说。
  “没有。”霍去病道，他的脸僵硬得像从石头上凿出来的，掩盖了从心里蔓延出的波涛。事实上他确实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但身为阶下囚的他，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怎样逃出生天，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而要逃出去，首先要知己知彼，慢慢寻找机会。“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那会害死你的。”阴烛意味难明地看了前霍去病一眼。
  霍去病心里凛然，道：“我已经快死了。”
  “不，你不会死，在这里，也许你比在外面活的时间更长，当然，代价你也知道……”阴烛笑道，他只能以声音来表示自己的开心。
  “我知道，但这比死更可怕。”
  “这么说，你选择死了？如果你自杀了，我会把埋在土里，在上面种花，哦，不对，我会把你的尸体做成标本，想办法封起来。我有个办法，能将你的尸体保持几十年，也不会腐化，还是死前的模样。”
  “我不会自杀的。”霍去病摇头。
  “我看出来了，你不会想死的，如果你那么容易想死，刚才你就会死了。”阴烛说话时，目光在霍去病的脸巡视着，最后落到他的眼睛上。
  “……”
  “你似乎心有牵挂——是个女孩吗？你们人类总是那么愚蠢，竟然会为了其他人活着，或者去死。”阴烛不屑说道。
  “这个决定的确不是那么聪明，但做这个决定的人一定不会后悔。”霍去病怜悯地看着他，道。
  “你也不会后悔吗?”阴烛被他看他怒气横生，道，
  “不会。”霍去病斩钉截铁地说。
  “哈哈哈，很好，如果我遇到他，会抓来陪你，然后……在你面前杀了他，然后吃掉。桀桀，……嘻哈哈哈。”阴烛道。
  “我一定会杀死你。”听着那刺耳的笑声，霍去病突然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不能以正常的思维去应对，同样，他也不用在小心翼翼的说话，不用怕惹怒他害了自己。
  “我相信你会，但你没有机会。”
  “我会找到的。”
  “你不怕，我会杀了你？”阴烛厉声道。
  “怕。”——“但你不会。”后面这句话，是在他心里响起的，他担心，如果说出这句话，激怒阴烛。
  “你没想错，我的确不会杀你。”阴烛深深凝视霍去病，然后坐回石壁前，靠着假寐。“杀了你，我就没有说话的人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出去？”霍去病好奇地问。
  “出不去了，十年以前就出不去了，未来的很长时间，我都会待在这，或许是几十年，也或许是几百年。”阴烛道。
  “你真可怜。”霍去病讥讽道。
  “我不需要同情，我才能同情别人。”阴烛忽然坐起，歪着脑袋走过来时，顺手扯下石壁上的灯盏，火苗被他握在手心里，山洞内顿时一暗。他“桀桀”笑着，走到霍去病身边时，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蹲下。霍去病看着眼前黑影放大，眼睛猛地闭上后睁开，撞入眼中的是一张焦黑的脸。他看着一只焦黑的骷髅爪子的手横过来，掰开自己的嘴巴，将灯盏移过来。灯盏在豆大的灯火下，闪着青铜的晦暗光芒，他不知道阴烛要干什么，睁大了眼睛狠狠瞪着，显出了被抓住的狼的残存的凶狠。
  出乎他意料的，进入嘴中的不是灯芯，而是灯油。灯油火辣辣的，在他的舌头尖打转，舌头被烫的移位，露出后面的喉咙眼来。堆积的灯油找到泄口，一股脑儿涌出，直撞到喉咙壁上。他感觉到喉咙冒了烟，鲜嫩的肉壁像被岩浆滚过的道路，丢失了生机，变得焦黑一片。
  “你看，你才需要同情，而我？不需要。”阴烛扶着霍去病的下颚，欣赏着灯油滚过的景象，嘴里阴笑出声，蓦地凑近了低声而狠厉地说：“而且我在这里呆多久，你就要跟着呆多久，除非，你能逃出去。”
  霍去病的瞳孔因痛苦收缩到针尖那么小，眼神却更加凶厉，里面仿佛冒出了火，射出利剑，但很快火熄灭了，箭坠下了。他哑着烫伤了嗓子道：“我一定会逃出去。”声音低的仿佛是从心里响出去的。
  “所以你想要逃？”阴烛说道，同时放开霍去病的下颚，“你没有机会。好了，过了那么久，肚子饿了吧？我叫小二给你带了东西吃。”
  随着阴烛招手，一个灰黑的肉团振动翅膀飞过来，像插进肉团里的两片利刃一样的喙里，含着一个正在挣扎的生物的腿。靠近看，霍去病看到，那是一只肥硕的山鼠，尖牙利嘴，但此时正无助的掏着三肢，小脑袋乱摇，叫声凄厉。原来叫小壹，现在名叫小二的“鸟”不为所动，眼珠像两颗小石子，既不会乱转，也不会涨缩。它扑棱棱飞来，模样憨态可掬，却冷漠如杀手。它上身扬起，带着一抹弧度将山鼠用力贯下，或许是有意，也或许是无意，山鼠的小脑袋刚好被一颗尖利的石子穿透，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小二落到地上，等山鼠完全没动静了，摇着身子过去，身前的喙像刀子一样一划，将山鼠身上破个口子，喙伸进去，像夹子一样开合，夹住一块肉，往霍去病这边来。霍去病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肉，突地想起阴烛吃东西的样子，肚子里突然翻涌不休，嘴里仿佛又各种味道在窜动。他想撇过头拒绝，却动不了，只能看到小二将肉放到自己胸前，再用坚硬地喙将自己的嘴蛮横撬开，接着叼起鲜红滴血的肉，放到他嘴中。
  霍去病闭上眼，嘴里一股血味和崖壁上青苔的味道漾开、翻滚，来不及嚼碎，赶忙咽下去。肉条不粗，但也挤得他刚被烫伤的喉咙生疼，疼得冒眼冒水花。勉强吞到肚子里去，另一片又来，这次适应了许多。他忍着痛吃完时，肚子里暖呼呼的，感觉心里似乎镇定了那么些，而此时地上，只剩一堆皮毛和骨头碎屑。小二像一把老猎人手里的刀，竟然剔净了所有的肉。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看完全程，阴烛笑道。
  “没有你身上的好吃。”霍去病道。
  “我的？”阴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宛若枯尸的身体，戏谑的笑道：“怕是给你你也不敢吃。”
  “就算你只剩下骨头，我也能给你啃下一块来。”霍去病咬着后槽牙道。
  “你很好！”顿了顿，阴烛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里，有个和你那么大的少年，当然他不是个人，他小的时候被人欺负，回家后告诉了父亲。父亲告诉他，谁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少年欺负回去了，他咬断了那人的喉咙，把其他人打得半死。当然，他自己也快死了。他回家的时候，就被父亲绑了起来，等候发落。然后他逃了出来，临走前想办法杀了那几个欺负过他的人。——对了，那个人就是我。你看，我和你多像，所以，我很喜欢你。”
  霍去病听着阴烛状若疯狂的笑声，看了他半晌，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时我很小，个头不大，经常被部落里的孩子们欺负。又一天，我忍不住了，将他们带到一座山上，推石头下来，将他们砸退了，还砸伤了好几个。但是我回家去，却被姐姐打了一顿，他带着我，去那些孩子家里道歉。……我去了，从此以后没人欺负我了。——他们还救了我。”最后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很有趣地故事。你跟我一点也不想，你有一个好姐姐。”阴烛不笑了，静静听霍去病说完，末了幽幽来了一句。“但我想杀了她。”
  霍去病眼睛一突，像关一扇千斤重的石门，好不容易才强行闭上眼，忍住心中的杀意，不去回他的话。“他说的对，我有个好姐姐。但她已经死了。但你这样说，你必须死。”
  沉默。
  过了半晌，阴烛道：“我看你很想杀了我。我给你这个机会。那药的解药就在这洞内，只要你能找到，你就能逃出去，期间我不会管。但是你只有一天时间，明天这时候，如果你还没逃掉，你就待在着，再找机会来杀我吧。”
  霍去病听了欣喜若狂，但表面上默然不语，心中猜想他有什么用意，良久后，什么也猜不出，便放弃了。“好。”又这种机会，他不敢不要。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