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翅膀扑棱棱扇响，霍去病感到颈后被什么扯住，刚刚诧异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就听到嗤嗤声，低头一看，自己正不由自主地被拖着走。反抗不了，就顺其自然了，趁着这个时间空档，他闭上眼感知身体，发现自己全有感觉，只是身上不能动。
  连说话都不行了，能动的只有眼神。
  听到停了，霍去病睁开眼，依旧漆黑一片，而周边声音都消失了，安静地能听见水滴的声音——可此时没有滴水。躺在地上，细细体会大地的冰凉，霍去病突然有了种错觉，现在的自己，似乎就是个石像，不能言不能语，但有生命，孤寂地躺着，闭着眼，似乎听到了山的安稳的呼吸声——它在沉睡，千百年了——就这一刻，他的心变得平静。
  霍去病将自己当作石像，安静地躺着，心里不悲不喜。
  很快，他又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正上方有团光，他已经很久没见光了，但此时突然见光却不觉刺眼，只是视线模糊，看那光芒像个毛球，身上似有无数触须伸出，胡乱挥舞着。光团悬在他正上方，但不是静止的，而是在移动，速度很快，一下就消失在眼前。
  霍去病追着光团看去，看到光团不动了，悬了片刻，突忽地下落，如陨落的月亮。但光团落下却不想月亮一般消失，而是发出咚的响声，让霍去病心里一惊的同时，知道光团是实体的。眼皮微微收敛，睁大眼再看去时，才发现光团就是个火晶石。火晶石下是泥地，在它熠熠的辉芒笼罩下，可以看到泥地被石块圈了个圈，圈的中央是一株植物，根茎是白色的，叶片闪着诡异的紫红光芒，顶着一朵黑色的花。
  植物上空，悬着个灰黑的毛球状物体，若不看两侧频频扇动的翅膀，会以为那是个长毛的圆石。
  毛球飞过来，将霍去病后颈叼住，扯到泥圈边，光芒刚好罩着他半边脸。闻着那熟悉的香味，霍去病知道，这就是他刚才采了果实的那棵植物了，看上面诡异的颜色，想到涂了汁液后身体的变化，不禁一阵悚然，想离其远一点，却僵硬得动不了。
  越看，越觉得诡异，总感觉这无名植物正在阴笑，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向自己扑过来。未免心烦，霍去病索性紧闭眼帘，不去看。
  “桀桀——”
  洞中突然响起阴惨笑声，霍去病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骤然察觉身下地在颤动，惶然四顾，石壁却又安然，细细听了听，发现根源就在身边。他头不能动，只能斜着看过去，瞥到无名植物下的泥土颤地厉害，连带着植物一直抖动。抖了一会儿，地上开始出现一条裂纹，接着一条、两条，骤然增加，密密麻麻数不清。紧跟着有什么东西从地下猛地探出，抓住植物的茎部扯断，又缩了回去。枯萎的花跌落下来，花瓣散了一地。
  全程只有一瞬，加上光线昏暗，看得不清。
  不等霍去病猜测，颤动忽地一顿，猛然炸开，一堆泥土向上翻起、抬高，泥土落下时，霍去病看到了一个影子。泥土落尽，影子变得清晰。尽管光芒昏暗，但霍去病还是看清了。这是个人形的生物，但不能称为人，因为它只有人的架子，全身似乎只剩骨架，但骨架上却又贴着层皮；它的面部，像被大火烧焦了似的，漆黑一片，肌肉胶结，看不清五官。
  它更像一具尸体。以霍去病的经验，他就像被人杀害后，用重物砸烂了脸，再放火烧焦的尸体。
  尸体立着不动，他没有眼睛，但霍去病似乎能感觉到它在看他，阴冷地让他汗毛炸起。隔了一会，他听到一句话，“你在害怕？”——正是那个声音。他眼珠乱转，找不到来源，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他打了个寒噤，瞥向站立的尸体。他注意到没有什么支撑，但这具尸体却能稳稳立着。一个恐怖的想法徒然而生。
  它是活的。
  察觉到霍去病惊恐地视线，尸体向他点头示意，并露了个微笑，想表达自己的善意——想到自己没有脸，他又赶忙说：“你别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嘿——嘿。”这样一来反而越加恐怖。
  “你不欢迎我吗？”他又道，看到霍去病呆滞地看着他，他补充：“我不喜欢这样。”
  霍去病极力抑制，终于收了眼里的恐惧，并挤出点眼泪，让眼睛润湿——眼泪不能多，不然会起反效果——使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不那么生硬。
  尸体再度点头，欣慰地说：“对，就是这样，别害怕。为了称呼方便，你可以叫我阴烛。你呢，小家伙，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霍去病嘴不能动，没法回答。虽然面上看起来无恙，但霍去病却仿佛感觉到，他生气了。
  “哦？对了，你不能动，说不了话。”阴烛刚要生气，看到霍去病僵硬的身体，知道怎么回事了，“这样吧，你既然是第一个来的，那我叫你小壹好了——而你，就叫小二了。”说着，他转向悬空的毛球，吩咐道。
  虽然阴烛是用商量的语气，但霍去病知道，根本反驳不了。一想到要与那毛球抢称呼，除了悲从心来外，还有无奈和苦笑。
  阴烛感觉难受，便扒了胸前的泥土，扯了最后生着的根茎，将之摔在地上。又走到石壁前，伸出指骨往壁上一划，火花迸溅中，点亮了石壁上的几盏灯。洞内突然亮了许多，他瞥到了霍去病在看，说：“你对这个很好奇？哦，忘了告诉你，你涂在身上的东西，其实是从我身上长出来的。”
  霍去病猛地瞪大眼睛，想到刚才扯断植物的东西，再看到那如飞禽魔兽爪子的骨抓，他就确定了，但震惊恐怖多了，他反而镇定了许多，只是想到自己涂在了身上，就感觉恶心得紧。就连平时看得茹毛饮血都没那么让他恶心，而且其中还有很多肮脏恶心的东西，但和眼前这从尸体上长出来的东西比……
  霍去病徒然觉得身体僵硬了还是有个好处的。
  阴烛挪着枯朽的身躯，带着喀嚓声走到一旁坐下，靠着石壁不动，举止酷似一个腐朽的老人。将身体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他发出一种奇怪的哨声，哨声悠扬传出，直直传出洞窟外。然后就躺着不动。霍去病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崖洞外的深沟下，响起一阵扑棱声，然后就有密密麻麻的东西飞上来，冲进崖洞。
  崖洞内，霍去病看着乌云般压来的生物群，吓得下意识想闭眼，发现眼皮使不动，正心惊胆战间，就看见乌云涌过，目标不是自己。虽然飞得快，但看多了，他发现都是尖嘴、螺旋薄翅、蒲扇脚的生物，身体就拳头那么大，但凶相十足。不知道是什么魔兽，似飞鸟，但丑陋得多。它们漠然飞过，撞到霍去病的身体都像撞到石头，调整方向继续飞，丝毫没波动。
  它们飞过去，停到阴烛身边，密密地围成一大圈，像等待检阅的士兵。阴烛靠着不动，像是睡着了，任凭群鸟飞动的声音像狂风席卷，也无动于衷，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懒洋洋地看向前面的飞禽，隔了片刻后才抬起手，抓住一只飞禽的颈部，尖锐的长指甲一挥，割破其喉咙，趁血没流出时，喊了声什么，就伸喉探嘴啜住。
  吸干了血，将尸体丢在地上，他照样抓住一只，割了喉，喊话，吸血……一连着，阴烛似乎吸饱了，地上已多了几十具干瘪的尸体。被选中的也不挣扎，没被选中的悬着等待，等阴烛吸饱了，挥手让它们散了，飞出去时，霍去病似乎能感觉到它们的忧伤，个个飞得低了些，顿时惊诧万分，想不明白。
  阴烛享受地打了个嗝，叹了口气，道：“还是送上门的好，自己劳动有点累。——你看到了吧？它们唤作尸蝠，是我的子孙们中的一种，今天到它们了。你看他们是不是很高兴？”
  见没回应，阴烛皱眉——如果有眉的话——站起来，走到霍去病身边，在他嘴上抹了一下，缩回了手。霍去病问到一股腐臭的味道，恶心得他想吐，他一张嘴，终于发出了“哇”的声音。没吐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嘴能动了，能说话了，他却反而不开心，比起和这鬼东西说话，他更喜欢沉默。
  霍去病的第一句话，就让阴烛皱了眉，“你……你就是传说中的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