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无冕将军(八)
作者:
我有嘉客 更新:2021-05-23 04:14 字数:3044
于是,焉了的李顺回了家,就在一家人半拉半推下将清洗干净的李二狗吊在自家槐树下。
有生以来,第一次正经打了李二狗。
为什么说半拉半推呢?
几个兄弟姐妹也只有三个姐姐多少在意他一些。
然而没有发言权。
其他几个巴不得他越惨越好。
他阿娘又象征性的拉了一下就不再理会了。
李顺当着一家人的面发狠斥骂了李杨氏,言明她要是再纵容小儿子,就直接将她休弃回家,带着这个倒霉儿子随她折腾去。
在听到这些话之前,如果说李杨氏的表情是淡淡的,那么此刻看着被一棍子一棍子抽打着的李二狗便只有麻木了。
这个儿子,几乎磨光了她所有的期待。
再差一点,就要一点点,她就要崩溃。
李顺直将拳头大的木棍打折了,李二狗连哼一声都没有。
李老爹倒是鼻子一哼——打成这样都没反应,被人糊了……
该打!不亏!
当天晚上,李二狗没有吃晚饭,因为没人给他准备晚饭。
他的阿娘第一次没有做他的晚饭。
屁股上的伤也一夜未拾掇。
第二日端着盆清水的李五哥跟随李杨氏,进了由于李二狗养了条狗而显得有些逼仄的房间,不一会儿,李杨氏就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出,并失手将铁盆中的清水打翻。然后不顾淋成落汤鸡的五儿子,急急忙忙的去寻在外浪的李顺。
李杨氏生下李二狗之后,这是第一次拉了李顺的手,火急火燎的赶往家中。
夫妻俩多年以来难得的达成一致没有争吵。
李杨氏走后,浑身湿透的李五哥哐当一声丢了铁盆,昏迷的李二狗难得动了动耳朵拧了拧眉头,给出了反应。
李五哥转身出去将一个瓷瓶交给了等候在门外的壮硕男人。
看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大哥,你可不要骗我啊……”
他转头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李二狗,有些恶劣的笑:“否则,我会叫他记住你的……”
气喘吁吁奔来的李老爹看见面前一幕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李老娘的思绪却回到了半年前也就是小儿子八岁时。
因为怀疑是小儿子偷吃了她特意给大儿子相看的堂姐家准备的吃食,她狠狠的打了小儿子一顿。
结果弄巧成拙反而因此得罪了堂姐失了大儿子这份好姻缘。
堂姐又一向跟自己关系不太好,也不知出去添油加醋说了自家多少坏话,还是自家的名声本来就不好的缘故,最终给大儿子定了个她不甚喜欢的遗腹女做媳妇。
说是身世虽不好,但胜在勤劳孝顺,以后嫁来一定能操劳好这个家并好好孝敬她。
当时想来娶妻娶贤,已经这样了娶就娶吧。
如今一看,大儿子不是不能有更好的选择。
这一切怕都是托了小儿子的福!
床上趴着不药而愈屁股上一片白净却仍旧痛苦的趴伏着身子,冷汗直冒的小儿子啊!
预备趁机溜走的李五哥,被他那向来不迷信道士道法的老爹揪着耳朵,吩咐他去叫大哥回来仔细说说关于那个游方道士的事。
被一脚踹飞出门外的李五哥感受到了来自他老爹的森森恶意:
“现在,立刻,马上……”
“你大哥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捂着热辣辣屁股的李五哥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抹了把心塞泪:“大哥,江湖救急,快请你的道士师傅来!”
……
三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鬼鬼祟祟的蹲在茅草屋一侧,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小心的站在两侧望风,那生的一样的两个少女个头却比那略显年长的少女高些,两个少女个头差不多。
突然自墙头出现了个剃着毛头的小男孩。
蹲在地上正认真的采摘着什么的少女,右脸颊被人砸了一石子,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抬头逮了人就要骂,左脸颊险些又挨了一石子。
那打她石子的男孩哼哼唧唧的说着:“小偷,小偷,你们都是小偷,俺阿娘说了俺家门口的野草也是俺家的,我阿娘说得没错!你们就是欺负我一个人在家,我……我要叫我们家大狗咬死你们,哼~”!
说完朝着院子里拴着的狂吠着的恶狗使劲扔出了一石子,那勾的松垮的铁钩便立刻脱落,受到自家主人精神鼓舞的恶狗仿佛打了鸡血般,凶狠地撞向落栓并不严实的木门。
蹲在地上正在专心采摘植株的年长少女,显然受到恶狗即将人身攻击的惊吓,被两个哆哆嗦嗦的少女围挡着。
两个少女抬头看了一眼光着上身穿着裤衩子手持弹弓的小男孩,见他凶神恶煞的面目,咬着牙护着那年长些的少女也不往后退。
突然听到哐当一声门栓脱落的声音,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力气的高个子少女,一把拉起正死死拽紧手中草药的年长少女,又使了一个眼色给矮个子少女。
有点懵圈的矮个子少女反应过来狠狠点了点头,有密集的汗珠自她暗黄粗糙的额头滑落,待不甚落进眼睛里才忙胡乱抹了下,有些吃力的抓着个头比她足足矮了半头的大姐。
与她二姐一样,在屁股后面随时有恶狗扑上给狠狠来一口的强烈危机下,像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一样披荆斩棘,一路磕磕绊绊,总算远离了狂吠的恶狗。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拦在前面的胖少年阴影覆盖。
三人险些失声大叫。
赶在三人大叫前,胖少年将一个瓷瓶扔给怀抱各色药草的少女怀里,并赶在少女们惊吓跑开之际悄悄靠近了说:“是徐老先生叫我来的,先生叫他养好身体继续来学堂读书!”
胖少年说完也不理会三个受了连番惊吓脸色苍白的妙龄少女,顾自走了。
三个少女小心进了自家木门这才各自分开。
年长少女一手捂着肿痛的脸颊,一手兜捂着怀里的药草,小心翼翼地迈向一处砖瓦铺就的木门前,犹豫了几息,这才吐了口气,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似是唯恐惊扰了里面的人。
一眼看见裤子尽褪,屁股上血迹斑斑的李二狗,只见他脸色涨红嘴唇泛白。
已近初春,万物复苏,本该是春晖撒大地润万物,他的小弟弟却冒着冷汗痛苦万分地咬牙,嘴角都被咬出了血,腿肚子也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抽动着。
害怕突然有人闯进来,她只能咬碎了这些药草,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先敷哪样。
好在她平常也见过大夫诊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出治跌打的药草。她记得村里李大夫的小孙子曾认真的指着它们一一说了它们的药效。
文绉绉的,她记不住。
但她知道它们是治跌打肿痛的,就叫跌打草、翅子木、拔毒草。
还有一样她熟悉的,杜鹃花果实。
这个她知道,去年七妹不小心跌了一跤,屁股大腿上也磕出了血珠来,她就曾在自家院子里拔了,捣碎了为她敷上,几天后伤痕倒也慢慢淡去。
拔毒草她也熟悉,听村里的老人们说,不管受了多大的跌打伤痛,只要收拾完最后再仔细涂抹一层,却能有奇效。
不过那些老人们叫它散血草,她觉得这个名更浅显易懂些,什么毒不毒的,谁还能平白被毒蛇咬了去?
照着记忆中的步骤,拾起翻在地上的铁盆悄悄去水井边打了盆冷水。
她也想给小弟用些热水,虽然初时用湿布擦上去无异于伤口上撒盐,但却能让他舒舒服服的睡过去。
冷水暗伤最伤身子,只是——
厨房她是进不去的,说不定去了被逮住打她一顿还要将她关进猪圈里,没帮上小弟,更对不起两个妹妹。
不再多想,她仔细的为小弟清理了渗出凝固的淤血,这才抓了被子一角将他屁股以下盖上。
将散血草敷上,从怀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布条将小弟屁股上裹了一层,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做完这些才用衣袖将他额上冒出的汗轻轻拭了去,又从怀里拿出两个窝窝头放在床边,用被子掩了掩,给他紧了紧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才刚关上门没多久,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她精神一振,竟小跑了起来。
她的七妹,她们亲爱的小妹妹又在唤她了。
门关上后,从床底下钻出一只有点圆润的母狗,正是李二狗两年前带回家里的阿财。
当时阿财的主家曾上门讨要它,却拿死死护着阿财的李二狗没办法,李杨氏只好赔了一点钱财才算了了这事。
阿财两只爪子扒拉着床沿,有些吃力的用爪子轻轻扒拉开被子一角,伸出滑腻的长舌,温润的舌头轻轻舔舐着敷着草药,周围的暗色皮肤,似无声的安抚。
处于昏迷状态的李二狗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温柔地抚过他灼痛的伤口,他突然喃喃道:“阿娘……”
叫了几遍似是得不到回应,才气息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