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冕将军(四)
作者:
我有嘉客 更新:2021-05-23 04:13 字数:2574
里屋,虚弱的李杨氏怀抱婴孩,刚才那一巴掌,耗光了她所有的心力。
她轻轻将小儿子放在床上。
望着小儿子屁股上青红一片的淤痕,她视而不见,撑着虚弱的身子只靠一口气,支撑着她走到了厨房。
‘吱呀’一声,她推开木板门,一股清淡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猛一抬头看去,见大女儿裹着不合身的破旧薄袄,不少的棉絮顺着破漏的小洞漏出,站在白雾缭绕的灶台前,正努力的搓手呵气。
听到开门的动作,身子滞了滞,蹦跳着跺脚的动作停住,嘴唇上下打了个颤,怯怯的问:“阿娘,你怎么出来了?”
没等人回答,又说了句:“二妹三妹,快去扶着阿娘!”
李杨氏顺着大女儿的视线看到各蹲在冒着薪火的两个灶洞前的老三老四。
与大女儿一样,穿着旧棉袄,比大女儿厚了些,却依旧是不合身,且单薄,并不是这个时节该穿的,看着有些眼熟。
她任由两个女儿各搀了自己一边。
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某个初冬,老七老八老九嫌弃她的针角粗,小女儿嘟着嘴贫了一句:“阿娘,现在才刚入冬呢,穿这个太早了!”
老七老八在旁七嘴八舌的对着她说:“阿娘,我要把我的留给四姐!”
“阿娘我的要给三姐呢!”
小女儿哼了一声:“我要给小春姐!”
说完眨巴着眼睛,明亮的大眼睛里眼球转啊转的,转出了一丝明显的心虚。
她用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懵懂与稚嫩对着她撒娇:“阿娘,可以吗?”
她知道女儿口中的‘小春姐’是她最好的玩伴,于是也不舍得让她难过,开口决定了一件多余的棉袄的去处——
送人。
老七老八见了忙一人扯了一边袖头讨好的对着她撒娇,妄图重施妹妹的故技。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被二人缠的头疼,这才开口无所谓道:“行,行吧,随你们吧,阿娘再给你们做就是了!”
说完笑呵呵的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
老七老八依偎在她怀里继续撒娇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东西。
她从往事中回过神,惊觉冰凉的双手被两双暖乎乎的小手捂住,有些陌生又有些久远的熟悉。
她在心里问自己,有多久没这般与老三老四亲近过了?
大概……很久了吧?
久远到她只能想到怀中抱着的软软一团,便再无延伸之意了。
她有些不自在的想抽回双手,就像放开方才臂弯中环抱的小儿子。
她突然想起,还没给小儿子起名字呢。
怀孕之前与她男人说好了,这一胎若是男孩便由她来起名。
她想了想小儿子红肿的屁股,眼中光泽渐渐褪去。
罢了,谁爱起谁起,她累了。
因为产后虚弱,甫一靠近厨房她除了初时有些不适便只觉满身满心的热意暖融着她。
如今被两个女儿包裹着手心,她如弱小的蚂蚁一样可有可无的挣了一下,便由着两个女儿一左一右的扶着坐在灶洞前的草墩上。
两个女儿局促的站在她身边,一副想走却又不敢走的表情。
她只觉心中堆积的郁气一下子旺盛了起来,她有这般可怕吗?!
然而终究还是熄了下来。
氤氲的蒸雾里她看到大女儿冲着升腾起热气,有着清淡香味的热锅里嗅了嗅,然后一脸兴奋激动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对她说:“阿娘,这是乌鸡汤,阿巧特地加了红枣枸杞,听杜大娘说,这个最是滋补了,老三老四快扶着阿娘回屋,阿娘刚生产完……弟…不能被风吹不能劳累,我这就给阿娘盛鸡汤!”
说完捏着干布两角将鸡汤盛进瓷碗盖上圆盖缩着脖子想要跟上母女三人。
李杨氏突然回头看她,具体来说,是看她锅里的两个鸡蛋,语气平淡道:“鸡蛋够吗?不够的话来陪娘喝些鸡汤?”
李巧儿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摇头:“阿娘,我与妹妹们都吃了,这两个鸡蛋是特意留给阿娘的,是吧,妹妹~”
说完给两个懵逼的妹妹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妹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老三的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反应过来的老四忙有些慌张地去捂老三的肚子,在老二不安的眼神下坚决将掩耳盗铃进行到底。
李杨氏使了把劲一把拨开两个女儿,突然厉声质问起来:“说,鸡汤哪来的?还红枣、枸杞,别以为到我跟前献殷勤我就能不追究你们偷拿家里东西的事,我可不记得家里有乌鸡可以给你们偷吃!”
老二咬着泛白沁出血珠的嘴唇,面色更显苍白,像很多次一样扑腾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土地上,泣不成声:“阿娘,我没有,巧儿没有的……你怎么就不能信巧儿一回呢……?”
后半句音若蚊呐几不可闻,带着浓重的鼻音与高低起伏的哭腔,她却避无可避的听了个清。
老三老四也挨个跪在大姐身边,头摇的如拨浪鼓,哭噎着道:“阿娘,没有的,我们没有,是阿姐拿出了年节时的红包还有妹妹们给我跟三妹的棉袄换来的,不信您问杜大娘!”
“是啊,阿娘,我们不敢的!”
李杨氏这才想起,几个闺女身上穿的,正是四年前阿娘病重,她遣了三个闺女前去跟前伺候时新缝制的衣服。
当时她们还高兴了很久,尽管她很不明白,她那被老七老八老九嫌弃不已的针脚怎么到了她们跟前就值得欢喜起来?
直到今日,她依旧不是很明白,她拧着眉头开口问她们:“这么丑陋破烂的衣服你们怎么穿了这么些年?”
三个女儿齐齐一愣,然后异口同声的说:“阿娘,这是阿巧(阿青、阿兰)见过最漂亮的棉袄了!”
她看着上面的破洞与补丁,还有大大小小的孔洞里不断往外漏棉絮的破的不能再破的棉袄。
与其说是棉袄,不如说是厚一点的秋衣。
尽管当时为了应付几个女儿去阿娘跟前尽孝,还说的很好听,为她尽孝。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离不开这个家,而老七老八老九又耍脾气不愿意去罢了。
如今,多可笑!
她竟从几个她动辄打骂磋磨的女儿身上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
这么丑的破棉袄,别说老七老八老九她们瞧不上。
就连她,时至今日,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蹩脚的针脚功夫。
“破成这样,你们为什么不缝补一下?”
她不知为何,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问完她自己都愣了。
家里以前买的针线还剩了一点,又买了新的质量更好的。
她后来想起还剩下些便很大方的赏给了面前这三个女儿。
那还剩的一点棉线,不仅质量差,由于屋子长年有些潮湿,又时常有老鼠光顾,那棉线又哪能成线?哪能缝衣?
便是小心缝在了身上,做活时一个不小心也会噗的散开吧?
更何况,也确实没剩多少了,她们也有太多需要缝补的衣服了……
她突然咧嘴笑起来了,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来。
她摸着顺着面颊流下的泪泉,突然觉的心似乎在跳动,有一个东西在自己心里扎根蔓延,在贫瘠的原野上开出果实。
那是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
她,已经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好奇怪,这还是她吗?
她突然猛的打了个激灵,不行!她得找个人看看,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病?
对了,大儿子说过,那个道士,能知人心测祸福,也许是个不错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