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宝僮儿
作者:伊栖桐      更新:2021-05-23 02:00      字数:4420
  这时就听见容二道:“他祖上姓宝,东周时候隶属天官府司管辖,专司掌管王室的珍宝库藏,后来……”说到此处,容二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你们都曾听闻过一桩东周的艳闻吧?那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当时那位褒姒美人在烽火台上笑得倾国倾城的时候,这位僮儿的太祖父的太祖父的祖父的太祖父当时就站在周幽王和褒姒美人的身后,亲眼目睹了那场各路诸侯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回!”
  站在紫藤廊下的刘注不觉嗤笑了一声,这容二倒还有说唱人的本事!
  “那后来呢?”问话的是长史家的小儿子。
  “后来……咳咳咳……”容二清了清嗓子:“这后来嘛……众所周知,周幽王为了美人丢了天下,身死国灭后一切皆是浮云!而那位宝司珍大人最后以家臣的身份跟了我外祖父的太祖父的太祖父的太祖父的祖父的太祖父,一路辅佐秦襄公立国,再辅佐秦穆公灭了西戎十二国,开辟国土千里。到始皇帝统一六国,南宫世家隐退,宝家子孙便也跟着隐退,世代掌管南宫世家的珍宝库房。后来我入了容家,临走时,外祖父便将这宝氏族中的嫡幺子赐予我,做了我的僮儿!”因为容二已经正式过继给了容家,故而称南宫家为外祖。
  刘注再次眯了眯眼,世家大族通常会有自己的家奴培养制度,尤其是世袭贵族的百年世家里,这种家奴培养机制尤为严苛。比如南宫世家这等存了上千年的簪缨世家,数代之前又曾定四方、掌天下。族中有很多奴婢都是出自名家、且世代效忠,如万俟能、比如无忧,这些人被称为家臣。虽然容二方才一番嘴皮子功夫、说得不无夸大、甚至还有几分故弄玄虚,但是周天子的宝氏司珍后来效忠了南宫世家此事,刘注倒也曾偶然听闻过。在大汉朝,也只有南宫家和北地姬家有家臣的存在而且是被天子认可的。就连琅琊王氏也只有家奴、没有家臣。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无论姓谁的得了天下,都得承认南宫世家和姬家的家臣存在,这似乎已经成了历代帝王心照不宣之事。
  这厢,众人早已被容二那抑扬顿挫声音、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所折服,看向小僮儿的眼神也跟先前分明不一样了。这容二公子开口闭口就是周幽王啊秦始皇的,人家虽是一个小僮儿,可也是个大有来历的小僮儿!就在众人心下唏嘘间,又听容二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宝氏子孙在珍宝库房银钱打理一事上极有章法,这位僮儿将来也是要管理容家钱财的,如今已经在协理容府内务的许多银钱账目了!”
  众人这哪还听不出容二公子的话中之意,不禁啧啧称奇,纷纷感叹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面前站着的哪里是什么僮儿,明明就是一位粉妆玉琢的小财神,不不不,应该是散财童子才对!他若不散财,容二哪里有那么多银钱,容二没有那么多银钱,往后大伙儿又如何去挥霍?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在座的二世祖们忽觉茅塞顿开、福至心灵,于是便煞有介事地齐齐儿朝这位宝僮儿行了一礼:“宝公子有礼了!”便是那刘浑此刻也能屈能伸地叫了一声:“宝公子!”
  见众人如此,宝公子“噗嗤!”一声笑了:“我一个小僮儿如何担得起诸位公子的大礼!”话虽如此说,面上却丝毫不避地生生受了众人这一礼:“今日我来晚了,本应罚酒三盏,怎奈我年幼体弱、不胜酒力,便不在各位公子面前出丑了!不过,我今日刚刚接管了容家鹿鸣楼,以后各位去鹿鸣楼吃酒,便全都记在我账上,算作今日与各位公子的见面礼了!”
  如果说各位二世祖们本还在为这小僮儿一口一个“我”的自称而心下不爽,毕竟再是高贵的僮儿也是家奴,与一个奴儿平起平坐,二世祖们心下别扭自不必说。不过,在听闻以后去鹿鸣楼吃酒便再不用自己掏腰包了,在场众人的脸色不禁变了几变。
  容家鹿鸣楼是什么地方?始创于战国末期的酒楼,其名取自《诗经·小雅·鹿鸣》。当年楚霸王项羽宴客,十之有八不在王宫,而在鹿鸣楼,据说是因为虞姬很喜欢鹿鸣楼的百花酿。因此,不说在彭城,便是在整个大汉朝鹿鸣楼也是数一数二的酒楼,素来与北地姬家的“星月楼”齐名,有“扶摇直沐星月辉,呦呦只闻鹿鸣声”的美誉,只是后来星月楼被汉高祖改成了星月斋,而这彭城的鹿鸣楼一时风头无两,大有压过星月斋之势。
  眼下,这小僮儿神态自若,言谈举止之间自有一派世家风范。容家一出手便是将鹿鸣楼给了他掌管,怎能叫人不心惊?虽说传闻容家子孙皆是三岁便会看账册,七岁便可打理商铺,可是真真儿瞧见眼前站着一个七岁能打理买卖的僮儿,还是让人心下震撼的!先前若还只是疑惑容家对一个小僮儿的看重,现如今倒是越发肯定了,这小僮儿定是容二将来的妹婿!此时的众人并不知晓容家那位神秘的女公子有婚约在身,自然就想当然地将眼前这位小僮儿看作是未来的容家婿。
  在二世祖们一片赞赏和寒暄中,有奴婢来报:“平皋侯求见二公子!”
  一听到平皋侯刘胜的名号,在场众人难掩厌恶之色。刘胜此人不好好待在封地,常年混迹于彭城,做下的鸡鸣狗盗、欺男霸女之事不胜枚举,楚王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彭城之内的混混多多少少都跟这平皋侯打过交道,提到他也皆是一脸嫌恶之色。毕竟,虽然大家都是混混,但是混混也是有场子的好吧?你一个平皋侯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场子里,总有事儿没事儿跑到别人的场子里胡作非为,难道还指望别人给你好脸色不成?
  容二眸子一寒:“我没去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难道这刘胜还得罪过你?”问话的是刘浑。
  容二闻言,面色更是难看,一双生得极好看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寒霜:“说什么得罪不得罪?便是他生了那几分龌龊的心思,就活该被我千刀万剐!小爷我正愁寻不到人,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浑一听,便觉得有故事,在场的人又有谁看不明白,心下估摸着大抵是这平皋侯搞不清状况看上了容二公子。如此想着,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容二,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容二生得极好,原先一处玩耍并未刻意去瞧他,如今看来,还真真儿是唇红齿白,面如美玉,天仙儿般的人物。
  众人心下揣摩间,容二已经吩咐人去带刘胜进来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刘胜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一身宝蓝色大花折枝纹样衣袍遮都遮不住那满身的横肉,显出几分紧绷之感。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被那一身肥膘衬的竟生生老了十来岁,还透着让人厌恶的油腻味道。
  刘胜远远便瞧见了容二身边粉妆玉琢的僮儿,顿时乐开了花,不及走近便朝着容二拱手道:“容二公子俊美无双,便是身边之人也如珠如玉!今日我专程前来向二公子讨要一件东西,只要二公子肯割爱,我愿奉上平皋侯国两年的赋税!”
  两年的赋税?这刘胜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容家有什么东西要他情愿拿封地两年的赋税来换取?其实众人不知道的是,刘胜本来是打算拿出一年的赋税,可方才远远儿瞧见容二身边的僮儿,通身的气派让人挪不开眼,心下一横,直接将事先想好的一年赋税变成了两年。
  容二在瞧见刘胜的瞬间,便有意地往僮儿身边挪了两步,挡住了刘胜不怀好意的打量。此刻听闻刘胜之言,心下气恼更甚,想也不想便一把夺过了离自己最近的刘浑手中的酒坛子,眼睛都不带眨地朝刘胜狠狠砸了过去。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地太过突然,刘胜躲闪不及,被直直儿飞来的酒坛子砸了个正着,顿时一股血水混着酒水从头顶沿着那张满是肥肉的脸流下来,竟带了几分诡异的狰狞。
  直到此时,刘浑方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方才……方才容二果真砸了那土霸王?一时之间对容二的崇拜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至少,刘浑自己是不敢的,先不说若真是他砸了刘胜,父王那里会如何惩戒,便是刘胜那一身肥膘,他也敌不过呀!可是刚才怎么着,细胳膊细腿儿的容二竟然眼睛都不带眨地砸了这土霸王?
  “容二!”刘胜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我不过问你要一件东西……”
  “哐当!”“哗啦!”不等刘胜说完,又一个酒坛子飞了过去,再次砸中了刘胜后,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众人瞧得清楚,这次砸人的不是容二,而是容二身边的宝僮儿!
  被莫名其妙地砸得一身狼狈的刘胜此刻气得龇牙咧嘴“容二,你纵奴行凶,信不信我跟你容家没完!”说话间撸了袖子就要上来干架。
  “你跟容家有没有完我不管,反正今日里我与你……没完!”稚气未脱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清寒、几分软糯,说话的却是宝僮儿。只见他话音未落,已经又从桌子上拿了一个酒坛子朝刘胜砸去:“先出了我的酒鬼阵,再来放狠话!”
  说话间,行动如风,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跃、一顿,宝僮儿已稳稳地站在了园子正中的长石条桌上,俨然一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冲着空中喊道:“布阵!”
  立时便有衣袂与枝藤相触发出的簌簌声响在耳边,细微而齐整,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宝僮儿眸色一凛,间有冷凝之色划过:“飞雪、舞阳守乾、兑!”
  “得令!”干净利落的女声现响在空中,却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
  “卷碧、霜染守坤、艮!”
  “得令!”
  “紫夜、飘雨守雷、巽!”
  “得令!”
  甫一沉吟,宝僮儿继续下令:“子衿守坎位!”
  “得令!”
  一番号令,宝僮儿一侧头瞧见了吩咐人搬酒坛子的容二,眸子一亮:“离位就劳烦二公子亲自去守了!”
  怀中还抱着两个酒坛子的容二闻言一喜:“僮儿总算记得我了,你且瞧好,我定将这离位给你守成铜墙铁壁!”
  宝僮儿噗嗤一声笑道:“非也,我要二公子守在离位看好戏,若人来闯,尽管放行!想来这差事,二公子应当满意!”
  容二哈哈大笑:“知我者,僮儿也!”说话间人已朝紫藤花径深处而去。
  现下这阵仗,哪里还是普通的酒宴?众人早已慌了神,纷纷你推我攘地要离开此地,宝僮儿手中仍旧拿着先前那支紫藤花枝,拔高了声音朝众人道:“诸位公子稍安勿躁,我这酒鬼阵只困一人。只要大家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大家能够毫发无伤地出了此阵!不过……”话音一转,眉梢一挑,手中的紫藤花枝一晃,声音也陡然冷了三分:“若有谁不听号令,我可就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了!”
  “一个小奴儿也敢在此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困得住我,还是我办了你!”平皋侯刘胜还保持着先前撸了袖子的架势,如今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小僮儿明明就是针对自己来的。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于是扯着那与他肥胖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尖细的嗓子破口大骂,说着越发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一副要上前拼命的架势。
  然,不等他走近,宝僮儿广袖一扬,手中的紫藤花枝一晃,刹那间,满园狂风大作,园中盛开的鲜花被狂风卷起,四散飞舞……宝僮儿脚下随意一勾,再一踢,一个酒坛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之后便稳稳地坐在了她的脚背之上。眼见着这一幕的公子们尚未从小僮儿漂亮的身手回过神来,便又见她再一使力,一脚将脚背上的酒坛子踢飞了出去。可怜那平皋侯刘胜刚刚巴拉下来脸上飞过来的花团锦簇,紧接着便被迎面直直儿飞来的一个酒坛子砸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看着刘胜摇摇晃晃的滑稽样子,宝僮儿捂着肚子笑得格外开怀,笑罢朝众人道:“我这酒鬼阵中尚缺一个酒鬼,无鬼不成阵,还请各位公子今日里帮我找个酒鬼!”
  宝僮儿的话清脆悦耳,仿若天籁,可此时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什么叫找一个酒鬼,明明就是要灌醉一个人。至于要灌醉谁,明眼人又岂能看不出来。于是,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身狼狈的刘胜。可到底是世袭的平皋侯,受命于天子。便再是如何混账,也轮不到自己出手教训啊!
  一时之间,倒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