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王庭议事
作者:伊栖桐      更新:2021-05-23 02:00      字数:4420
  匈奴王庭,大单于帐内,右谷蠡王莫多维被五花大绑地跪在帐中间,而铺着雪貂毛的主位之上,军臣单于一脸铁青,整个大帐内一片低压之气。
  “国师到底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给他酒里下毒?”军臣单于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跪在面前的莫多维,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愤怒与嫌恶之气。
  “大单于明鉴,那晚我并未事先料到国师会来,又怎会给他酒里下毒?况且那晚与国师对饮的人是左谷蠡王王叔,如此说来王叔也是有嫌疑的!”对于那晚的事情,莫多维越想越觉得与伊稚斜脱不了干系。凭什么大家都有嫌疑,最后却只有他一人要被当众审判,而其他人却可以抽身世外,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个没有靠山的窝囊王子,只因为他不得大单于的宠爱吗?
  军臣单于看了一眼自己左侧下手位置正襟危坐的男子:“伊稚斜,你来说!”
  伊稚斜一脸坦荡,单手抱胸,朝军臣单于行礼道:“清者自清,大单于自会明察,我无话可说!”
  此时,中行说正准备给大单于添奶茶,方才在听到莫多维之言时捧着的银质茶壶堪堪儿一顿,停在了茶碗上方,再没了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话音刚落的伊稚斜。
  “你怎么了?”军臣单于注意到了中行说的动作,转头问道。
  “奴惶恐!”中行说随即放了茶壶,退后两步,“噗咚”一声跪在了军臣单于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
  “大单于息怒,奴只是听到右谷蠡王说左谷蠡王与国师对饮,众目睽睽之下,左谷蠡王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脱不了干系了!奴方才一时惶恐,忽而觉得,这壶奶茶还是先拿下去检查一下方为妥当!”中行说说地极为小心、恭顺,话里话外说的是那奶茶,但是不管谁听来都似乎是在为伊稚斜说话。
  可谁都知道,中行说此人虽是个汉庭阉人,却骄傲得很,除了大单于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么多年来,有多少部落王想要拉拢他,各种手段使尽了,也未曾见他动摇过。钱财、美人、权力、地位,似乎这个人就没有喜欢的。当年据说伊稚斜也曾试图拉拢过他,最后却被他毫不留情地向大单于告发,在好一段时间里害的伊稚斜被大单于怀疑、打压,还无缘无故地丢了好几处草原。虽然此事过去了很多年,但是草原上的人都知道,中行说与左谷蠡王伊稚斜积怨已深、由来已久。那么,此时中行说的行为又是什么意思?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只听军臣单于叹了一口气:“如此倒是弄得人人自危!我信你不会谋害于我,却不知别的什么人有没有这样的心思!”
  君臣单于说话间已经自行接过中行说手中的银制茶壶,自顾自地倒入了桌上的银碗中,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银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也顾不得看众人的反应,接着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如今的汉皇已不是当年的汉皇,如今的汉朝也不是当初的汉朝。景帝刘启当年能忍我联合七国攻长安、火烧甘泉宫,是因为那时的汉朝国力尚不足,也无可抗衡我匈奴铁骑的兵力。如今的刘彻,羽翼已丰,国士谋臣来归,精兵良将群集,今秋与卫青一役,我军损失兵力数千,牲畜数百万之多,整个河套尽数落入敌手,这还不足以引起你们的警惕之心吗?”
  “胜败本就乃兵家常事,大单于何必长他人志气?”说话的乃是匈奴呼衍氏部落的首领且糜涂,右谷蠡王莫多维新进迎娶的王妃便是且糜涂的庶女。
  且糜涂话音未落,便感觉一道冷冽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用看,他也知道这道视线来自坐在自己对面的左屠耆王于单。呼衍氏一直拥护左屠耆王,这是整个草原上人所共知的。且糜涂最宠爱的女儿金珠居次自小便与于单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深得大单于和大阏氏的喜爱,早就是公认的未来左屠耆王妃。可是,且糜涂此时说话明显就是在偏帮莫多维,于是,四周看向且糜涂的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且糜涂这只老狐狸莫不是觉得莫多维成了他的女婿,便当真是一家人了?
  唯有左屠耆王下手位置的左谷蠡王伊稚斜微微勾起了嘴角。左屠耆王于单年幼,看不清楚,在座的各部落王却都不是傻的。且糜涂为人老奸巨猾,虽说于单与金珠早有情谊,但是大单于和大阏氏却从未正式提过二人的婚事。左屠耆王这个女婿到现在还是个没影儿的事儿。与其这般不明就里地耗着,倒不如给自己多找一条出路。右谷蠡王莫多维虽说不得单于喜爱,好歹也是王子,有自己的人马、地盘,更重要的一点是莫多维觊觎自己的嫡女金珠已久……于是,且糜涂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扔在色尔腾山的一个庶女嫁给了莫多维。只要莫多维不是个没有血性的汉子,就会拼尽全力去争夺那个位子。而最后不管是于单还是莫多维登上大单于的宝座,只要金珠还是他且糜涂的女儿,他都是未来大单于的岳丈。好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到此处,伊稚斜眼角的余光淡淡扫了一眼且糜涂。还真当大单于跟他一样肚满肠肥,脑中空空?笑话!他伊稚斜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大单于那般目光如炬,难道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如果大单于最后选定的继承人是于单,那么伊稚斜敢肯定,金珠定不会是于单的阏氏。换句话说,大单于忍呼衍氏很久了,亏他们还不知收敛,反而气焰更胜!这样的人,做他伊稚斜的对手都不配!
  面对周围的意味不明的各种目光,且糜涂倒是一脸坦荡,继续对主位上的军臣单于道:“再说,那刘彻亲自颁的迁茂陵令,北方流民涌入也是因为他好战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涌进茂陵。谁又能说那伤寒不是迁徙的民众带去的呢?九嵕山山高林密,便是真有水源被污,那又有谁敢说不是山中瘴气、鸟兽粪便污了水源,如何就能断定是右谷蠡王派人去污了水源?”
  “混账!”且糜涂话音未落,军臣单于已经勃然大怒,“哐当”一声,竟是将自己方才喝奶茶的银碗直接朝且糜涂砸了过去。幸好且糜涂反应及时,在银碗砸过来的瞬间歪了脑袋,这才避免了被军臣单于砸个头破血流。
  “你不问问看,莫多维让鹿闾带去汉境的东西是什么就敢在这里为他说话!山中瘴气、鸟兽粪便能让汉庭派李广亲自押送鹿闾北上?”君臣单于只觉得胸中一把滔天怒火,越烧越旺。
  恰此时,有人来报国师的毒解了!大帐中,立时静了下来。
  默了几息,军臣单于直接起身,丢下众人去往国师的大帐……
  眼看着大单于匆匆离去,一句话未留下,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众人,伊稚斜不禁眯了眯眼睛。这时候,且糜涂上前道了一句:“恭喜左谷蠡王!国师的毒能解还是多亏了左谷蠡王妃献出那些珍贵的雪莲和融冰!”
  在场的谁不知道当初左谷蠡王被抓,左谷蠡王妃为了救左谷蠡王出来,献上了一株雌雄同蕊的天山千年雪莲和一罐百年前的瀚海融冰,说是能解噬心之毒。噬心之毒的配方自匈奴先祖传下来,已有百年,分别由四大部落王掌管,可却没有解药。左谷蠡王妃献上解药并愿意以性命起誓,若是左谷蠡王当真下毒谋害国师,她愿受秃鹫活食之刑,死无葬身之地,并且生生世世不入轮回。这样的重誓在草原上可谓是前无古人,可况还是一个女子发下的重誓,历来笃信天地鬼神的大单于自然相信了这女人的话。在察实无果的情况下,军臣单于释放了除莫多维以外的其他所有人。
  伊稚斜面色如常道:“国师受命于天,得天地日月之庇护,我不过借神明之意罢了!”好一个不争不抢的左谷蠡王。
  “伊稚斜,你先下毒谋害国师,而今又让你的王妃拿解药救国师,你到底安了什么心?”原本跪在地上的莫多维,突然疯了似地撞向伊稚斜:“你这样处心积虑竟是要除掉我么?我到底哪里碍了你的眼?”
  看着全身被五花大绑的莫多维跌跌撞撞地撞了过来,伊稚斜往一旁轻轻侧了个身便轻松躲过了。眼睁睁看莫多维像个被包裹的粽子似的狼狈地滚到了地上,叹了口气,上前两步在莫多维身前站定:“你如何就笃定是我下的毒?你一个无宠无权的王子,哪里就值得我费尽心思?你以为大单于只是因为国师之事发落于你?你手下鹿闾那个蠢货做什么不好,偏生趁国师外出巡视之机偷了国师的霍乱之毒。你可知那毒,国师耗费日久,并未全然完成,就这样被鹿闾用在了九嵕山。半成之毒尚未发挥其威力便被用在了一个无关紧要之地,引得汉皇警惕。国师数年心血毁于一旦,我匈奴南下之日遥遥无期。如此一来,你还觉得冤吗?”
  伊稚斜一番言辞听得莫多维心惊肉跳,软瘫在地,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汉朝与匈奴边境右北平郡治所平刚城内一出隐蔽的暗牢里,夜半时分突然涌进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兵士。
  值夜的牢头只觉得有谁狠狠得踢了自己一脚,极不耐烦地睁了睁惺忪的睡眼,正要开骂,却在看清来人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激灵便从椅子上爬起来,这瞌睡也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双腿一软,膝盖便砸在了冷硬的石板地面上,口中忙不迭谢罪:“霍小将饶命啊!小的一时困顿,睡了过去!”
  为首的人正是霍去病,当日是霍去病亲自将人犯押进大牢的,对于这牢头认识自己霍去病并不感到意外。
  “人呢?”霍去病眼睛森然地看着那大开的牢门。
  “在牢里……”那牢头转身指了指关押犯人的牢。这一指不打紧,却见牢门大开,牢房内空无一人。牢头顿觉自己闯下了大祸,吓得脑袋像是捣蒜似的一个劲儿地磕头:“霍小将明察,那人犯先前还在……”
  “我问你,其他狱卒呢?”霍去病一把将地上的牢头拎起来,双目沉沉,其间泛着寒光,仿佛下一刻便能立时要了人性命。
  牢头大惊失色,这才反应过来,一起值夜的狱卒都不见了踪影。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暴怒的霍去病,竟吓得哆嗦,连舌头也跟着打了结:“小的……小的真不知其他人去了哪里?我明明记得……我们几个人先前还在一起……在一起吃酒,一转眼怎么都不见了!”
  “蠢货!”霍去病手一松,那牢头便像一滩烂泥似的软瘫在地上,可还不等他缓过劲儿来,便见冷着脸的霍去病一脚踹过来,直接将他踹出了丈许远。紧接着他一口鲜血喷涌出来,那样子倒像是伤了脏腑。
  霍去病看也不看那牢头,直接便进了关押人犯的那间牢房去查看。
  “报——”一个小兵风也似地跑进来禀告:“禀霍小将,在城门上发现了狱卒的尸体!”
  “走!”大氅一甩,带起的冷风直直地朝地上的牢头铺面而来,眼见着那个一身桀骜的霍家小将出了暗牢,牢头嘴角渐渐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来……
  待到了城门下,便远远看见另一队兵士正在勘察现场,而为首之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在看清霍去病的一瞬,眸子一缩。
  霍去病看了一眼那人,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显然,对于李敢在此处极不待见。
  李敢看了一眼霍去病,随即转过头去继续与身边的兵士低声说着什么,仿佛丝毫未曾瞧见来人是谁。二人之间的私怨由来已久,如今见面倒是有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之感。
  不过,霍去病此时并不在意李敢,而是抬头向城门楼上望去,只见城门楼上挂着一排十来个被扒光了衣服的男子,想来应该是暗牢内看守的那十来个狱卒了。
  此时有兵士抬了一具尸体前来:“此人正是那暗牢看守的牢头……”
  “什么,他是牢头?”霍去病眸子一紧,心下暗道一声不好,随即下令:“立刻回暗牢!”
  只是,等到霍去病回到牢房之时,那里早已是人去牢空,只有先前那牢头因为被霍去病踢了一脚吐在地上的一滩血迹。
  “堂堂霍小将,竟然让凶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紧随而来的李敢显然已经从众人的反应猜到发生了何事。
  霍去病冷冽的目光嗖的扫了过来,李敢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的话在霍去病冷飕飕的目光里尽数被吞了回去。
  “立刻追!”霍去病一声令下,周围的兵将哪里还愿意留在此处触霉头,哗啦啦一阵,人群有条不紊地四散开,寻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