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正欲循着水声走上玩月桥，在他身后的桓温一把将准备弯腰俯视水潭的小乌拉了回来。
  “这是恶声，当心！”
  桓温将小乌护在身后，眼睛却紧紧盯着水潭方向，他身侧的孟嘉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向桓温转而注视着玩月桥。
  而在桓温身后的小乌则有些惊魂，他从未见过桓温如此紧张。
  夜猿在此时声声刺人耳，玩月桥两岸的绝壁在红月的映照似是披上了一件血衣。
  桓温独自上前，步步踩踏着月色来到了桥中央，顶头是一轮晶莹剔透的血月，他朗然的脸上红了几分，眼神却越发清冷。
  孟嘉后脚跟上，与桓温附身一同察看玩月桥下的水潭，刚刚还有的漩涡套叠的声音，在他们俯视时倘然无存！
  真是精灵莫测，桓温与孟嘉相视一眼，孟嘉回头同小乌道：“今晚想回去罢。”
  料想，那暗中操控“鬼怪”是不会现身了。
  桓温理了理衣衫，神情轻松了几分，看向他们朗然笑道：“今夜有月，我欲泛舟夜游，君有此闲情乎？”
  “我本是一介闲人，又有佳人相伴，可惜无酒啊！”
  孟嘉闲步上舟，小乌轻摇舟楫，桓温站在舟头，见两岸缓缓移动，转瞬消失在眼前。
  “有兴何须美酒，有这番闲情足以，嘉弟何必说那俗语。”桓温轻笑，今夜来牛渚矶本以为能探寻到一些秘事，不料一无所获。
  “好好好，我说的都是俗语，桓兄才是真‘雅士’。”孟嘉摇头道。
  夜风吹寒，他们的余音慢慢消失在山水两岸。轻舟归去，待他们路过钟山脚下时，忽然方才还晴好的清风明月霎时变得阴阴可怖。
  小乌摇楫的手也跟着慢了一拍，桓温和孟嘉站了起来就着月色看牛渚矶江边的渺渺波光，忽然有几缕笛声在崖岸上方吹月而来。
  笛声悠扬飘渺，犹如寒梅清雅，有如暗香幽浮，听着哀婉，纵是笛声中有与故人踏雪寻梅之忆，也难掩其中辛酸哀楚之感。
  舟行至断壁之下，不需抬头也可见有几块巨大的石头突兀出来，犹如奇形怪状的鬼怪阴森难测，笛声在夜空惊飞归巢的鹳鹤，瞬息阴森的磔磔（zhé）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谁大晚上的还在吹笛？！”小乌以埋怨声掩饰心底的害怕，摇楫的双手微微发抖。
  桓温和孟嘉都不发一言，正屏息凝视江中那圈微微泛起漩涡的水域，原来那阴森怪测的声响是从水中发出。
  岸边有处窟窿，将这清风朗月和着江水都吞没进去，转瞬发出镗鞳（tāngtà）如鼓的声响。
  笛声还在涯岸上不息传来，似是要与这鼓声应和到底，有悲鸣之意。更有悲悼故人，挽风留月之感。
  桓温听得此中真意，心绪渐松，抬头望向上方涯岸处，隐约可见明月之下有一人长身而立，手持长笛，缓缓吹着这之声。
  可当桓温正欲扬声询问他时，这笛声却渺然消散在茫茫月色中，宛若从未存在过。
  “这笛声终于消停了，让人听了不觉悲从中来。”孟嘉蓦然感怀道。
  不料，笛声刚落，崖案方向传来忠厚而哀悼的咏吟声回响在两岸之间。
  “红月南飞雁，传耗至此回。
  我行殊途已，何世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明朝登高处，应见陇头梅。”
  桓温坐回舟中，感叹道：“这一趟倒不是白来，这世间难得有如此纵情精妙的乐声。”
  “这吹笛之人，登高怀人，真是用情至深啊。”
  孟嘉说罢，一顿继续说道：“这月色和笛声都欣赏了，只是不知‘犀照’一事如何解决……”
  孟嘉所忧心的没错，桓温回想当天晚上在居室里收到的信件。
  那天晚上，桓温和小乌回到屋内准备休息，却看到岸上明摆着的一封信。
  “大哥，这封信写明要你亲启。”小乌将信件拿到桓温跟前。
  桓温展开信纸，信里赫然出现一句话：“若世侄有法能解决牛渚矶一事，事后必如你所愿！”
  就在桓温看信时，孟嘉正巧上门来寻，想必他也收到了这封信件。
  后来，他们就有了现在的泛舟夜游……
  “此事，尚未有眉目，急不得……”桓温正想说什么时，被孟嘉腰侧的半月形玉佩吸引了注意力。
  “桓兄，又不是第一天见我，何故着迷至此？！”孟嘉大笑，笑意衬得他脸如冠玉，面目俊美间有多了几分潇洒娴雅。
  桓温轻笑别开头，微微抬头理了理袍襦和裤裙下摆，对于孟嘉的自赏他只笑不语。
  孟嘉百无聊赖之际，就着月色这才认真打量眼前这人，虽这段时间时常同在一屋檐下，但是他从不会关注别人的样貌，因为他只觉得自己的样貌才是万中无一的。
  在他目光中，虽是就着皎洁柔和的月色，可这月色丝毫没有将桓温身上的硬朗柔和几分，反而在夜中释放了白天所没有的样子。
  就在桓温顾盼之际，眼如紫石棱，已然尽显威势，然而也正因为桓温这种高爽超逸的性情最得孟嘉欣赏。
  “嘉弟这玉佩很是别致，可否一观？”桓温出声打断这片静默。
  “哦？桓兄竟对我这玉佩有兴致。”孟嘉微微诧异，状似无意委婉说道：“桓兄也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之理，想要看我这玉佩上前一看就行。”
  桓温听了这话一愣，不知孟嘉是故意拿此笑他学识浅薄不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的真正意思，还是就借故和他打趣，抑或是……
  桓温想到怀里还贴身带着的那块蟠龙剑身的令牌，令牌上所印的半月形图纹与孟嘉身上这块玉佩一致，想是孟嘉不肯轻易让人接触到这块玉佩才有这番说辞。
  桓温微顿上前，端详着孟嘉腰侧这块佩青玉制，片状，形如半月，边缘凹凸有致，表面雕花纹路，一面为朱雀，口衔圆珠，另一面为剑身纹，佩玉正中正是半月形系孔。
  桓温在边看玉佩边在心底嘀咕道：
  【嘉弟的这半月形玉佩和我的令牌有底有何关系，若是知道其中关联，说不定就能参透这令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