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横风狂三月暮2
作者:
竹之蝉 更新:2021-05-22 15:32 字数:4478
苏沐泽本来还应该在万龙寺多待上一天的,但是因为老太傅这事情,做出来了生平第一件堪称勇气的事情,下令回朝。云非不在,太傅病亡,朝中两派纷纷失去主心骨,太后和朱家也操控不住所有的人,最后竟是在一种奇怪的平衡下使得苏沐泽达成所愿,当天就返回京城了。
章午得到了苏沐泽的恩准,没有跟随众人而是轻骑快马独自一人先回来了。
已经是大晚上了,但是整个院子却灯火通明,如果没有那些飘荡的白布幔,惨白的灯笼,还有那些压抑的哽咽声的话,或许就像是要办宴席一样。
太傅府上的人正在已经将灵堂布置的差不多了,看到章午回来,几个年老的仆人没忍住,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老太傅今天特别的困,到了中午时分就说想要休息一下,我们也没有多想,没想到······”
傅东来也走到章午身边,向来没心没肺的他也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变得憔悴,扇子也不摇晃了,神色间也没有轻浮气息,“章午,你回来就很好,我爹······他睡梦中走的,挺好的。”
章午推开众人到了大堂上,正中间放着一口上好的棺材,前面是一个火盆,有人跪在那里正在烧着纸钱。章午缓缓跪在地上,对着那口棺材拜了三拜,每一拜都很缓慢,像是时间已经停止了流动一样,
傅东来走过来,代替了那个侍女的工作,跪在地上烧纸钱,同时说道:“我爹像是预料到了自己会在这几天去世,一直跟我说起你,还有让我收心,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章午毫无表情的看着傅东来,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傅东来,行为放浪,纨绔无礼,典型的一团烂泥,只是老太傅由着他,只要不是很过分基本不插手,连闹到了公堂上,老太傅也不过是罚他在祠堂跪了一晚上有禁足了几天而已,不痛不痒的,所以傅东来就更是行为嚣张,横行霸道。
尤其是老太傅病重以来,傅东来从来不肯好好待在家里,就算在家,也没有侍奉过老太傅一次,但现在的傅东来看着却像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满脸沉痛的跪在棺前,尽心尽力的尽着自己最后一份心力。
“章午,我不是你。”傅东来奇异的笑笑,火光映在脸上,显得他的表情扭曲诡异,难以捉摸。
章午懒得去跟他猜字谜,转过头看着棺材发呆,却又听见傅东来说道:“我爹昨天交代过,如果他走了,希望能看见云非前来吊唁。”
章午眸光一厉,声音也有些急促愤懑,“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你是我爹的好学生都不知道,我更猜不出来了。我已经告知你了,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让云非来吧,反正我在这个家里也没有什么话语权,所有的一切都是要你做决定。”
傅东来无所谓的摊摊手,浪子气息再次冒头。
今天晚上注定是漫长的一夜,苏沐泽率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的急行,他们在这里守夜,而云非也在院子里一站就是一天。
夜露湿浓,悄然间已经打湿了衣衫,透骨的寒意提醒着他该去休息了,但却毫无睡意,只有数不尽的烦乱思绪在脑海中翻滚不休。
虽然他跟老太傅是敌对关系,在朝堂上你坑我我坑你斗了这许多年,但是现在乍然之间对方离世,却令得云非心有戚戚。
直到大门被人敲响,云非才收敛住心思,抬脚去开门。敲门的人吓了一跳,他只是来送个信,没有想到云非居然会亲自开门,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云非不由得皱起来眉头,对方一身惨白丧服,配上那一张活见鬼的脸简直就像是勾人魂魄的白无常,“有事情吗?”
“啊!有,我家老爷过世,章公子请丞相明天前去吊唁,就是太傅府。”那人乱七八糟的终于拼凑出来完整的信息。
云非神情一愣,他以为太傅府顶破天就是来通知一下丞相府走个形式,所以才想着让云清去,却没有想到对方会指明自己。云非不确定的询问道:“你说章公子请我前去吊唁?”
“是。”仆人也搞不明白章午为何要让他来传这样一句话。
云非瞬间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仆人到了一声“节哀顺变”就关上了门。仆人等门关上好久才猛地一拍额头,这人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冰冷无情嘛。
夜再长也终究会逝去,黎明再怎么遥远也依旧会到来,云非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夜,看着东方一点点的泛白,看着院子里的暗色一点点的被驱散,等金色的光辉撒在面前这棵已经点缀上绿意的槐树,轻轻出了一口气。
云清走过来轻声问道:“先生可要去休息一下?”
云非摇摇头,沉默转身回到了自己屋里,但是很快又出来了,只是换上了一件崭新的丧服,也不知道云非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种衣物,云非扭头对云清说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没想到我却先穿上了。今天我应该不会回来了,不用等我。”
云清脑海里轰然一响,瞬间就明白云非在院子里站了一夜是何原因,他只是想到了自己而已,云非的身体他比太医还清楚,因为这就是他一手造成的,老太傅没有熬过来这个春季,那云非还能熬过几个春季?
卫临溪倚靠着庭廊,慢悠悠的说道:“你在想什么?是在想他为什么要穿丧服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云清瞬间就抬起了头,紧紧盯着卫临溪,但是卫临溪却对他撇了撇嘴,道:“别看我,我只是个新来的住户,我怎么知道相府的事情。”
一夜时间过去,太傅家非但没有冷情下来,甚至更热闹了,只是这热闹不要也罢。
云非走到太傅府门前时,立即就有官员认了出来,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尤其是看见云非身上所穿衣物后更是五颜六色齐全的很,门房一早就被叮嘱过了,此刻见到人前来,虽然诧异服侍,但还是将人引了进去,身后留下一群人咬耳朵。
“这太傅家不会着火吧。”
“这下有意思了,陛下也在,也是一身丧服。”
“这搞得哪一出?”
“这······”
不管众人如何猜测,云非终究是穿着那一身超越礼制的丧服进了府里。
到了府内,里面的人更加多,除了那些官员,还有一大批的宫廷侍卫,看样子苏沐泽也在这里。云非随意的看了一眼周围情况,就跟着人向正堂走去。
苏沐泽听到身后异动,扭头一看,却见是云非,章午和傅东来也注意到了缓步进来的人,两人的脸色也是精彩纷呈,像是开了染坊一样。
苏沐泽本来正跪在蒲团上烧纸钱,此刻却站了起来,或许悲痛真的可以激发人的力量,至少苏沐泽现在挺硬气的,直接冷冷的问道:“丞相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非有些诧异的打量着苏沐泽,苏沐泽像是一夜之间就成熟了很多,眼睛里很难找到原先的那一丝畏缩懦弱,看来老太傅的去世给他的打击非常大,这最后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了,雏鹰终于走出来了自己的巢穴,开始学习飞翔了。
“臣是章公子请来的。”云非对苏沐泽简单的行了礼,解释道。
苏沐泽向章午看过去,章午轻轻点头,他为了防止自己后悔,提前就命人去喊云非,当时是深夜,如果上天都觉得云非应该来,自然会有人开门,只是没想到上天居然如此给面子。
傅东来也在一边解释道:“是我爹的遗言。”
云非早就猜到是如此,也不惊讶,走到苏沐泽身前一步撩衣跪下,“陛下,节哀顺变。”
既然是章午做的决定,那么苏沐泽自然不会多加质疑,接着跪在棺椁前烧纸钱。皇帝跪着,屋子里其他的人自然不会站着,院子里也是跪了一大批。
章午没忍住,一直瞟着云非,不仅仅是因为衣服,而是云非给的面子太足了,苏沐泽以九五之尊的身份跪着,是因为苏沐泽感念老太傅的教导,就差一份明面上的旨意将人封为亚父了,但是云非又是为什么呢?
其他人也纷纷猜测个不停,总不会云非良心发现,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云非就沉默的跪在那里,不言不语,看着跟个木头人一样,也不假惺惺的哭泣,也不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就像是处理一件公务一样冷漠。
苏沐泽是皇帝,跪上那么一下就已经是给太傅府天大的荣耀了,何况整整跪上了两个时辰。到了正午时分,章午终于将苏沐泽劝解动了,将人送回宫里,其他的大臣也基本上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了几个私交甚厚的还留着,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云非。
章午去送皇帝,屋子里就剩下了傅东来。傅东来的确是草包一个,焦躁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条不老实的蛇,云非却连个目光都没有给他,一直低着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丞相为什么要穿丧服?”傅东来觉得无聊,再看云非也不是很吓人,相反比起来外面的那些假惺惺哭泣的人来说,他觉得云非的诚意还要足一些。
云非眉毛都没有抖动一下,给了一个很不靠谱的解释:“家里只有这个。”
傅东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信了,悻悻的摸摸鼻子,目光投放在棺椁上,语气突然低沉起来,“我是不是挺没心没肺的?我爹走了,我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甚至还能笑出来。”
云非这才抬头看向这个从没有惹人注意过的纨绔,听他接着说道:“说好听点我是宗族里过继给我爹的,说难听点是被亲生父母卖给了我爹。不过我爹对我挺好的,吃喝不愁,按理说我应该感恩戴德做一个孝顺儿子,却整天吃喝玩乐不思进取。”
傅东来也是趁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才敢说这些压在心里的话,他就是信任云非,一来云非就是想往外面传,也没有听众啊,再者一国丞相怎么会这么无聊,“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那些东西我就是学不会,我的确拼不过章午,他是天才,我就是地上的烂泥,他一天学会的我可能需要一个月,并且我就是好吃懒做,这是骨子里源自我亲生父母的劣性。”
“我爹对我是真的好,从来不轻易打骂,气的狠了也就是罚我跪祠堂。他生病这些日子,我没有陪着,总是想着只要不看见,就可以装作他还康健,一切还跟以前一样,说到底我就是个懦夫,现在好了,想看也看不到了。”
云非又垂下头看地面,沉峻的脸上看不出是鄙夷还是无视。傅东来哂笑一声,金贵的丞相跪在这里听他一个废物废话连篇,也亏得修养好没有发脾气。他知道自己不该话多,章午曾经提点过他,但是他太难受了,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一样,拧来拧去的,也不知道是要弄出一个什么花样,“看,人都走了,我一点忙都帮不上,里里外外都是章午一手把持。”
傅东来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最后彻底沉默,看着火盆里的火光跳跃着,像是愉快的精灵,浑然不知忧愁。屋子里沉寂的连外面的喧嚣都阻隔掉了,就剩下了苦闷。
“他挺喜欢你的,对你很满意,教你那么多只是希望可以在他走后你有能力照顾自己。”火盆里的火快要灭了,云非移了两步,拿起一边的纸钱接着烧。他的声音淡淡的,傅东来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诧异的看着云非。
云非低敛眉目的样子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不善言辞比较刻板的长者,傅东来对他的印象好了些许,问道:“你怎么知道?”
“斗了这么多年自然了解。”云非解释道,微微侧头看着那个快要哭出来的人,与记忆里的某个人陡然重叠在一起,惊醒了停留在岁月里的身影,神色怔松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章午还没进到屋子就看到两人貌似谈得很欢畅,顿时青眉紧皱,快步进来说道:“丞相大人,天色不早了。”
云非还没有说话,傅东来就抢着说道:“对啊,丞相,我带你下去休息会儿吧。”
章午的脸瞬间就黑如木炭,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早就翻脸了。章午看向云非,傅东来听不出来他的意思,云非总能听得出来吧。
却见云非摇了摇头,“同僚一场,我送送他。”
章午暗自后悔就不该听从老太傅的话,或许是老太傅病糊涂了才会有这个想法。傅东来看了一眼云非,再看看章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悻悻然站起来溜了出去。章午瞪了他一眼,也转身离去忙活别的事情了,整个屋子里就剩下了云非一个人。
傅东来回头看了看云非,突然觉得其实他爹去世云非才是最伤心的那个,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扔出脑海,快步向厨房走去,章午不说不觉得,一说就觉得饿的难受,毕竟一天没吃饭了。
傅东来也不知道云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