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障风映袖,一帘风絮8
作者:竹之蝉      更新:2021-05-22 15:32      字数:4705
  本来祈福的过程是相当复杂的,第一天入住,第二天皇帝太后和皇亲国戚开始礼佛,第三天是百官和及第士子,第四天则是皇帝分批赏赐,以示皇恩浩荡,中间还有许多细繁的礼节。但这些年来对佛宗的各方面打压导致仪式简化非常,开销由原先的数十万两银子降到了数万两,可想而知仪式简陋到了什么地步,尤其是这次还出现了意外,整个过场更是匆忙急促,竟然在短短一天内就将主要过程走了个七七八八。
  众人心有不满,但是看着云非铁青的脸色,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去帮对头佛宗说话——如果说云非还有哪里比较得人心的话,也就针对佛宗这一点了。
  苏沐泽整个过程忒不走心,出错了好几处,礼部官员记得头上冒汗,不住的使眼色给李彦。但是苏沐泽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浑浑噩噩的走着流程,耳边是主持在那里叽叽歪歪念着一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像是一群苍蝇在耳边聒噪。
  太后皱眉看着魂不守舍的苏沐泽,再看看站在一边的云非,对着朱守山使了一个眼色。朱守山却是敷衍的点点头,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苏沐泽这么软弱无能,他若得势,朱家定会辉煌,忧的是这么个窝囊废,怎么能斗得过云非?
  好不容易走完了流程,众人有序退散。云非似乎不经意间看了苏沐泽一眼,却正好撞上苏沐泽看过来的目光。苏沐泽习惯性的将目光移开,旋即又骂自己过于懦弱!
  云非在心里摇摇头,旋即离开,这场刺杀必须要查一个水落石出,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另外还有婚事······
  朱守山走到云非身边,寒暄道:“云相的脸色不太好看啊,是今日过于操劳了吗?”
  云非淡淡的回道:“朱家主应该没有这么闲吧,有何事不妨直接说明。”
  “陛下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充实后宫了?”朱守山对着云非那双阴沉的眼睛,笑得随和,却藏不住眼里的那丝得意狡猾,“云相说是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夫想丞相总不会让陛下背这种罪名面对天下民众的责难吧。”
  “陛下未曾及冠。”猜测得到确定,云非心里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沉重,身上的伤又开始作痛,搅和的他整个人都有些烦躁。
  朱守山但笑不语,拱拱手离去,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因为那群刺客的原因,所以那群士子并没有按照原先的流程跟在百官后面进行礼佛,而是另行安置。这时候流程也走的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往自己的住处走。
  赵琦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名次之后就一直心有疑问,而在昨晚上江玉闻告诉他曾经想要火烧丞相府后,就不是困惑而是惊怕了,还好被人拦住了。
  章午一上午就在打量赵琦,心里不满越加严重。他跟赵琦交谈过两三句,赵琦给他的感觉也不过是仅此而已,尤其是两人之间还有些过节。
  老太傅对他说云非不会在这上面做手脚,肯定是赵琦这人有过人之处,虽然赵琦曾经跟傅东来对簿公堂,但是老太傅看起来对这个年轻人还是挺欣赏的,甚至还叮嘱他,如果可能交好赵琦,带他来家里坐坐。
  其余的人眼睛也不瞎,都知道这两人之间的那些过节,尤其是章午跟赵琦说话时,赵琦依旧是端着一副死鱼脸不咸不淡的,那样子谁看了心里都不会舒服。
  回到住处之后,这几人就连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却将房门或者是窗户裂开一条小缝,观察着院子里的两人。
  赵琦皱眉看着章午,斟酌着说道:“公子对我有敌意。”
  “赵公子多想了,在下只是仰慕公子文风,不知道可否交个朋友?”章午哂笑一声,回道。
  赵琦眉间皱成了一座小山,沉思不语,章午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紧接着道:“还是说在下入不得赵公子法眼?”
  赵琦心里叹口气,甚是无奈,“我只是在想章公子是否在意前几日的公堂之事。”
  赵琦丝毫不回避章午的目光,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说道:“章公子在跟人讨论这次会试所出策论题目时,我也听了,公子观点精辟,甚妙。依章公子才能,应是榜首无疑,但······”
  赵琦一早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有理出来个头绪,顶着众人或是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心里却是火烧火燎,帝党跟相党争斗的向来厉害,这次别是相党为了整治帝党那一群人故意拿自己打对方的脸,他只是个小人物,卷入到两方中间只有灰飞烟灭一途,尤其是他还得罪了帝党的领头羊老太傅。
  章午脸部僵硬,如果这时候有铜镜的话,他就会发现自己的脸色铁青一片,“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躲在屋子里的众人也纷纷觉得赵琦过分,幸灾乐祸的想到:这人脑子不太好使啊,还没做官就得罪了老太傅的得意门生,这以后想要平步青云,怕是只能委身于相党了。
  赵琦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赵琦头疼异常,他心里明白又怎样,没法解释啊,这话要是说给了第二个人,只怕自己真的是性命堪忧了。
  “赵公子人中龙凤,想必看不上在下这点墨水,日后相见时,还望赵公子可以让在下刮目相看啊。”章午说完之后,再不多言,甩袖就走,看样子是气的不清。
  赵琦疲倦的摇摇头,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纠结着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帝党得罪了,但是他也不想与相党同流合污,夹杂两座大山的缝隙中,他只觉得还不如以前逃避瘟疫时来的轻松自在。
  朱媛娘被太后带着也来到了万龙寺,进宫才几天,整个人就已经消减的不成人样了,原先的灵动俏丽全都成了秋季里的枯叶,看着无味。
  太后在祭典没有结束时就命人带着朱媛娘到了苏沐泽的住处,宫人临走时叮嘱道:“小姐这副样子可不行,要笑着,这样大的日子,免得惹人闲话。”
  朱媛娘嘴角扯动一下,继续没精打采的低着头看着青砖上的裂缝。宫人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是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就离开了。
  苏沐泽一回来就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心里有所猜测,试探着问道:“朱小姐?”
  “民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朱媛娘神思恍惚,连有人推门进来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苏沐泽出声询问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的行礼。
  苏沐泽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立即回想起来自己被顶撞的事件,但是碍于太后和朱家,却不好发作,连忙走过去想要将人扶起来,“不必多礼,说起来还是一面之······”
  朱媛娘却跟被鬼碰到了一样吓得惊叫一声,一下子推开了苏沐泽,李彦“哎呦”一声扶住了苏沐泽,嘴里说着关心的话,目光却看着朱媛娘:“陛下可要小心一点,莫要伤着龙体。”
  朱媛娘灰白着脸懵然看着苏沐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恶劣,一个劲的往后退着,一直退到了墙根。
  苏沐泽看她跟受惊的小兽一样眨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心里没有一丝怜惜反而觉得做作,甚至是觉得厌烦,“朱姑娘想必是因为刺客的原因受到了惊吓,李彦,送朱小姐回去休息。”
  朱媛娘别的都没有听清,就听清了最后一句,飞奔似的逃出了屋子,李彦默默收回刚抬起来的脚,“陛下?”
  “随她去,朕又不是老虎,能吃的了她?”苏沐泽不满的冷哼一声。
  李彦连忙低声提醒道:“陛下,这好歹是朱家的女儿。”
  苏沐泽烦躁的摆摆手,让李彦出去想要休息一会儿,却在李彦快出门时突然喊道:“丞相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二次看到那个人受伤,这次不是他动的手,却也是因为他,心里五味陈杂。李彦一时间没有想通,就回道:“云相应该是在处理刺客一事。”
  苏沐泽“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
  朱媛娘自小就不太会认路,这寺庙又修的七转八拐的,不一会儿就找不到方向了,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来个人,连忙上前问路。
  “抱歉,大人,请问太后所住之地怎么走?”朱媛娘怯生生的仰头看着对方,音线还有一丝不安。
  云非本来就看这女孩有些眼熟,再一听太后二字,立即确定对方的身份了,不过这人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朱家的小女儿?”
  “是。”朱媛娘被云非审视的目光惊退一步,警惕不安的看着对方,声音越发小了,“大人可是我爹的好友?”
  “好友算不上,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有有一段顺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对卫征意见过大还是因为疲累脑子不清楚,竟然自动浮现出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多谢大人。”朱媛娘勉强笑了一下,福了福身,心里却沉重的很,刚开始不觉的,这会儿心绪平静下来再回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些蠢事,忐忑不安,不知道怎么跟太后解释。
  云非看得出来朱媛娘魂不守舍,一路上静悄悄的,没有做任何的试探提问,思路还在牛粪上面徘徊不去,想想卫征那五大三粗的体格,所生儿子应该也英俊不到哪里去,白瞎了这水灵灵的一姑娘,也难怪朱守山不乐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卫临溪了,换了自己也肯定不乐意。
  朱媛娘一路上都在小心观察着云非的脸色,虽然内心惊惶,但思绪却比以往更加的清晰,到了岔路口分别时,大着胆子拽住了云非的衣袖,轻声道:“大人能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你说。”
  朱媛娘斟酌了一下,出人意料的说道:“大人能不能命人带我的丫鬟离开这里?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但是又怕太后和我爹担心,是以不敢告诉他人,希望大人能帮我一下,让丫鬟帮我买一些药品回来。”
  云非看着面前这个羞怯的小姑娘,阴冷的神色在缤纷暮霭之下衬的越发阴翳,朱媛娘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了,不由自主的就减小了声音,“大人?”
  “好好休息吧,本官观你也不过是忧思过重而已,或者请孙太医瞧瞧也可以,本官跟孙太医还有一些交情,姑娘可以放心,他绝对不会告诉你爹。”云非冷硬的拒绝道,不等朱媛娘再做请求,就指着她身后的那条路道,“顺着这条路,姑娘就能找到地方了,本官还有要事,就不多做停留了。”
  等到云非走远,朱媛娘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恰逢宫人来找,急忙收敛了脸上神色应对来人。
  云非回到自己的住处,贺州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到人回来,也不寒暄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据那些处理尸体的人禀告,这群刺客应该是从离沧国来的。”
  “离沧国?”云非看了眼四周,示意他进屋说。
  两人进屋之后在桌边坐下,云非敲打着桌子,道:“证据。”
  “发现了这个,这个是离沧国皇族死士的身份标记。”贺州将一块刻着凋零了一半的梅花的铜牌递给了云非,脸上也是一片凝重,接着道,“离沧国虎视眈眈多年,这次突然袭杀,怕是不久就会有大动作。”
  云非接过铜牌细细观摩了一番,东西不像是作伪,联系到卫征莫名其妙的跑回京城,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疑,“这件事情暂且按下不提,你现在想说的怕也不是这个。”
  “先帝的诏令我还留着,上面的旨意我也还记得。”贺州慢慢说道,双眼紧紧盯着云非,“这些年来我们之间也有不少的猜疑算计,但是不管如何,我希望我们都能够不违先帝意旨,不至于有一天兵刃相向。”
  云非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带人搜卫将军的家,蛮横抓人就是贺统领的诚意?”
  “那也是你背约在先,暗中勾结卫征。”贺州也甚是强硬,咄咄逼人,“你这些年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不用我一件件详说了吧。”
  屋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阴沉凝重的气氛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酝酿,就像是夏日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停止了对话,是因为明白再说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贺统领直接说来意吧。”最后还是云非率先打破了静谧。
  贺州敲敲桌子,“陛下该成亲了。”
  云非一直低垂着的眼帘猛地抬起,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像是尘封多年的青锋陡现尘寰,烁烁寒光亮的人心生畏惧,但贺州不闪不避,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云非,步阳国能制衡你的并不是没有,我不行,但有人可以,希望你别多行不义。陛下的婚事我不希望看到你插手,否则······你或许不知道先帝其实是留了三封诏书的吧。你以为先帝很信任你吗?信任到了将整个国家都交托给你的地步?别幼稚了,先帝英明,早已经料到你的狼子野心,留下了第三封遗诏,相信我,你不会希望见到第三封遗诏内容的。”贺州站起来向外面走去,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冷飕飕的夜风灌进屋子,吹得人浑身发寒。
  数点寒星已经迫不及待的钻出了云层,眨巴着眼睛看着下面的这方世界,习习凉风吹过树梢,带起来一丝凉意,还有属于初春的冰寒。
  贺州离开时并没有关上房门,云非也懒得起身,就坐在桌前看着院子里那棵孤零零的桃花出神,直到明亮的月华都已经铺满了大地,屋子里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