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年少问情》（5576字）
  这世界有多大呢？
  不知道。坐在班机上，几千米高的机窗里向外望去，稀薄而纯净的大气平流层赋予清新质感的宏观视野，阳光洒在糯软如棉花糖般云汽上，云汽绵延在视线尽头与一片湛蓝无垠相接。站在邮轮上，随海浪颠簸，视野中海洋比天空更大，看着十多米高船身下的波涛一叠一叠汹涌，天和地的任一角落都覆盖粼粼波光，一切的属性都是渺小。坐在火车上，听铁皮在“哐呲哐呲”声中悄悄穿越大地，一望无际的平原和茫茫青绿的庄稼，以及寒江天外的隐隐两三烟树与疏落村庄，简洁似一副白描，不知世界有多大。
  海洋是纯净的蓝吗？
  不一定。天空也是蓝的，当从高空中机窗往下望，海洋是一片更深的蓝绿色，绿而平静，像一块广袤无边的翠玉。而月亮是橙黃的，在满月照耀下望去，海面又呈一片墨绿，但水波的上波面会反射出银光，银光莹莹点点又起伏连绵，像「达西海纳」的星际深渊。尽管是海不扬波的时节，但平流的水波仍在晃荡着小船，好在幅度和频率都不大，不至让人晕船。
  深山多异兽，野径草木精。云、袁之前只听柳说过一些海上景观，此番能亲自泛舟大海，不免诸多好奇。
  在有些地方，海水异常平静清澈，可看见月光一束束直入深水，便有数不尽的海鱼海兽从别处或深海潜游过来围着月光光柱盘旋环绕，这些海鱼大都通体白色，莹莹泛着冷光，加之皎皎明月和万古星辰也倒映于海中，看起来便又像浮游穿梭于周天寰宇里，此等景观美轮美奂教人叹为观止。而更奇特处在于，月光投下的光柱和海中环游的鱼儿竟似乎是追逐着小船一起移动的，这让云臻甚为诧异。
  其实是这四人不熟悉大海、经验缺乏。海上看似平静无波，但海面下的海洋洋流早已发生变化，月光、海鱼并非是追逐着云臻他们的小船，而是小船、海鱼这些都在四人的无知无觉中顺着洋流方向漂流，云臻他们的小船因此越偏越远。
  一开始觉得还蛮新奇，渐渐就发现不对劲了，小半个时辰后当云臻通过月光辨别方向，并拿着罗盘和海图进行比对时才发现他们的航线已偏差很大，此时袁琳、莫逐等人也察觉到海水中海鱼、海兽变得越来越狂暴，开始频频浮出水面撞击他们的小船，四人虽惊愕不已，可目下最紧迫的事情是迷失了方向，故而对撞船的海兽也不做理会，只紧紧守住小船，想先重新调整航线、找回方向再说。
  然为时已晚，狂暴的洋流冲击波扩散至水面，水面上小船在如此狂暴中已难再掌控，成团成团的水花溅出水面，四人驾着小船在“暴沸”的海水中挣扎。小船在愈来愈沸腾的洋流中身不由己向深海行进。
  忽听得“哗啦”一声，四只白鲨跃出海面数丈，自背后疯狂撞向莫逐，莫逐身形不动剑指向后扬出，剑气瞬间斩过击杀，但立刻又有十几头海兽蹦出水面冲向莫逐，小船另一头云、袁、小婷三人同样陷入海兽群攻，就这样，海面上又多了一副奇景：一条小船在狂暴的洋流中乱冲乱撞，无数月华、海兽在船后追赶，船上四个好奇的人却只敢放出金丹罡气护住小船而不敢稍有妄动。
  初时跃出海面的妖兽还只凭借本能，实力却平平，但随着实力更强的深海海兽也纷纷浮出海面悍猛攻击，四人渐渐应接不暇，他们虽可御剑飞行，可御剑术再好也无法穿越无边海洋呐，故而尽管小船深陷重重海兽包围、猛攻，四人也不敢弃船，否则没了金丹罡气的护持小船立刻便会被洋流和海兽粉碎，那四人只能“望洋兴叹”了。
  可任凭小船在海流和海兽中被动挣扎也非宜合，四人遂一边稳住小船一边仔细观察，过得半时二刻，云臻通过五行精珠发现这些海兽体内的五行元气、血脉精气均在逆行，另一位擅长风水望气之术的莫逐则发现这里的洋流虽然很乱，但潜流环向隐隐都指向同一方位，显然这突兀出现的变故和乱象背后另有缘由，绝非偶然。各人暗暗琢磨，待云臻劈开一只海兽并仔细观察后，忽的一拍脑门--华夏大陆主修灵力体系，这种能令海兽元气涣散、精血逆行的巫妖类异术罕有流传，反而是重洋之外的兰斯大陆乃至四大迷域中的南海归墟才一直都隐秘流传着萨满与精巫两类异术。
  这猜想让大家大吃一惊，兰斯大陆与华夏大陆远隔重洋，南海归墟与华夏大陆的大陆架更是不同层面，其等修行体系怪异莫名，但他们从未触及，眼下不幸中招，大家都吓得不轻。好在仍能保持冷静，一番商议后觉得与其落入被动倒不如云、莫寻隙主动一搏，袁琳、小婷则留在船上掠阵同时借海流汹涌水力加速行船。这样虽然会导致小船在错杂海流中完全迷航，但也可觅机甩脱穷追不舍的海兽。
  虽月至中天、临近夜半，但尚未到立秋时节，本该仍是暑气浓浓，然而当莫、云驭剑离船升空，却感觉阴气森森，海流带起冷风使温度急降。云臻一身衣襟迎风烈烈，却阻滞不了他行云流水的走位，手腕扬起寒光绽放，云雾绣花针和化功绵掌的内家功夫配合使用，将船尾五丈内妖兽清剿一遍。莫逐长剑仍不出鞘仅凭剑气制敌，其剑气所及，分寸感极好，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他虽然胖，步伐转换也稍减凝重，然而一人一剑游弋在兽群侧翼，便如一把剃骨利刃将兽群层层侵消，出手刁钻如狐，回手忍耐如蛇，极富滑稽感的一张胖脸上两只小眼眼神锐利如鹰。
  “相较于云臻的飘渺幽幻、阿琳姐的灵动迅捷，莫公子的不动如山、无定如海堪称猎中好手第一流。”小婷赞道。
  “啥咧。这算啥咧。想俺年轻那会，这点易如反掌的小事根本不值一说，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莫哥脸上装作很不在乎的表情说，实则耳朵已经竖得跟兔子一样--看他听完小婷的赞扬后那快·活的样子，显然这‘易如反掌’的小事还是很值得一提的--至于他更年轻那会儿究竟是如何易如反掌、英雄了得，就有点语焉不详了，所以小婷也不得而知。
  “小婷你以前做过猎手吗？”莫哥问。
  “我父母年轻时在外做过佣兵团，后来带着一身伤回到故乡，那时条件不好，我和我哥小剑都是贫民窟的次等出身，没跟着云臻之前也去过庐阴山上捕猎、采药以补贴家用，不过比不得莫公子你这般力、巧、智兼备，尽显猎术大家风范。”小婷道。
  “没有啦，在你们丰饶肥沃的江右水乡，捕猎只是补贴家用，而在我们燕岐大山里，捕猎是生存的最大保障，所以这种事其实就是熟能生巧。说起来，自我走出大山后好几年没再捕猎，今晚倒有点重温捕猎旧时光的有趣。”莫逐信手挥剑，侃侃而谈：“我们大山里，野兽跟猎人斗得多了、久了，也会变得越来越狡猾，越来越通人性，我五岁开始跟着大人去和黑熊、野猪这类力大无脑的家伙搏杀，九岁开始用暗套、机关和乌蛇、青犀这类狡猾家伙缠斗，一直到十二岁用无名流、忍术流将实力远超自己的乌骓、寒蛟击杀，长辈才认可我成为一名猎手。”
  “但实际上燕岐大山里最让人头疼的并非这些在野兽排行榜上有名的大家伙，狐狸精、狸猫精、山魈、吊尸猿、穿山甲这些家伙才最让人头疼，别看它们小，实际上灵活着呢--晚上它们会钻到田地里、药园里甚至营寨里大肆破坏，要全天候安排猎手蹲点、提防。尤其到了晚上，幽黑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圆月，照着茫茫一大片药园或灵田，其间有一两个天真好奇且身手矫捷的少年，手提罗网和细枪，看到狐狸、狸子或者黃猿大軍偷偷蹿来了，便由一个少年暗中套网，另一少年将枪尖猛然，不过大部分情况下都刺不到这些畜生--它们会反向你迎面扑来，等你猝不及防时，它却是虚晃一枪中途变向溜走了，还回头向你呲牙、摇尾巴，把人气得头上冒烟……”
  小婷不禁莞尔（脑海则浮现另一画面：血染瓜地的猹/怎敌你手中一柄钢叉/负了闰土也罢/始终不过一个西瓜/鼻血染就黃沙/只想再见你守瓜刺猹……）。
  云、袁曾分析过会选中表现亮眼的杰出少年，以广芸佛子、潘氏雪渐、莫逐对比，认为广芸、潘氏在各方面硬实力绝不属于莫逐，若在平常时期，其二人凭借其资源、天分上的先天优势足可继承大业、成就非凡，但在而今的乱世年代，反而莫逐这般人更能成功-广芸、潘氏在世家豪门的长期教养下，把套路、规矩、秩序、利益等条条框框看得很重，可在有的时候这样反而会束手束脚、限制发展，因为乱世中首先丧失的就是秩序、规矩和价值。倒是莫逐这样不论手段、不按规矩、也不固守套路的行事有颇多优势--往往乱世中最可怕、最不可估量的并非那些坐拥天下的天潢贵胄，反而是像莫逐这样潜力无限却又无所畏惧、无所在乎、不择手段的人。当然，这只是结合历史和理论的推演，实际上草根要想逆袭顶层那是千难万难，智商、情商、毅力、自律、机缘、环境缺一不可。
  随着船只加速脱离内海域，遭遇的海兽实力也逐渐不凡，刚才大多只是一阶、二阶，现下已多为三阶、四阶。此时再不加速突击便会被不停压迫时间、空间，四人传音商议一阵，云臻取出五行精珠与一套五行阵盘意慾布下一套五方五行小轮回阵合力突击。
  这是他们从潘雪渐、江维青那得到的灵感，潘氏的无量般若两仪剑阵他们学不来，江氏的剑偶五行剑阵却可模拟三四，五方五行小轮回阵贵在巧妙精致，阵法布成后可自行衍化阵壁护住阵体，当然，对控阵者神魂、灵力消耗也很大，不能久持。论攻击力，现场袁琳为最，自然便以她为剑阵核心。
  五行阵盘甫入手，袁琳即提聚周身真元汇入五行精珠将伪五行力场形态激发，纵身扶摇直起，指诀变化间阵盘挟带道道清光契合船板，清光再源源汇入五行力场中，二者遥相感应，一道五行循环生化、清光化壁的玄阵阵势成型。
  莫逐道：“五行阵既成，便再组个五行剑阵罢。”旋即移步换位，率先站了北方壬癸水位，小婷站了东方甲乙木位，袁琳立于南方丙丁火位，云臻立于西方庚辛金位，中央戊己土位由袁琳操控五行精珠替补。
  “五行启，土元生。”袁琳真元贯入五行精珠中，土之棱晶转启，便有道道黃色灵气顺着阵势布下第一道阵壁。
  “土生金。”云臻骈指为剑，白色剑芒熠熠生辉，庚辛剑气弥布空间，挂在脸上生疼。
  “金化水。”莫逐真气灌注，顷刻间短剑上幽蓝光彩浮动，剑身如上封印了一汪深井，又深吸口气向着短剑一吹，霎时如春风化雨，细雾蒙蒙。
  “水合木。”小婷探手一引，「烟绫」纵横飘飞，青气如丝一泻而出。
  “木养火，五行轮转。”袁琳补完法印，便有火炁弥漫。
  这时无数海兽竞相跃出海面，扑通扑通溅起大量水花，它们围着小五行阵不断游弋，光不溜秋的体表反射粼粼月光，龇牙咧嘴凶相毕露。四人有阵法护持暂不担心小船会早倾覆，各自都放开手脚，云、莫占据阵势最高位，灵活穿揷海兽之间，出手则必有毙命。
  但最强悍却属袁琳、小婷，二女身处阵势中，利用阵势威能使出玄奥无方的禹步、坤步互为犄角搭配攻击。小婷烟绫在手可远攻可近守，牵、引、承、束，击、折、环、绞，内家绵掌和烟绫的柔、韧优势淋漓展现，又有坤步之端稳，其盈盈兮夭矫如龙，飘飘兮翩跹如鸿，青绫拂过但见风起风灭。
  袁琳脚踏禹步，身姿扶摇灵动，迎风展袖。一只手把持五行阵盘，一只手应对海兽也全然无忧。云臻眼角余光瞥过，见她从发髻上解下一支碧簪、一束青环--这两样高级法宝是他娘在阿琳十岁可以束发绾髻那年所赠，不但是用于纪念的精致饰品，更是云、袁身上最厉害的攻防法宝。“嘶”，轻微如裂帛声，碧簪、青环化作一青一碧两道电光疾射而出，凡所及处无坚不摧无物不折，偏又速度奇快，而她脚踏天罡玄步身姿飘渺无迹，更使得出手无可辩驳。凡小婷的烟绫所及，袁琳的电光必有配合，那边厢云、莫飞悬空中还在一只一只的杀，这边却是成排横扫。
  然而局势越加不利，一是长久下去经不起小五行轮回阵的消耗，二是随着在海域上越行越远，海上异常愈来愈大，已到了能量失控、灵力紊乱、风浪狂颠的严重劣势，再联想到云臻所提及的萨满异术、精巫秘法，更不免心下惴惴，真正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天时、地利二者皆不宜，已是逼着要变幻阵型以谋求脱身。
  依旧由云、莫先充当锋矢缠住兽群大部，袁琳、小婷则分开，袁琳居中自由攻击，小婷回到船上一边控船一边把持五行阵盘。云、莫两道剑光旋舞如轮，虚空相叠，云之剑，斜锊天干影重重；莫之剑，直入龙泉气纵横。而袁琳的身影在夜幕中无声伫立，水面或鱼鳞反射的微光不时点缀着她身影，一青一碧两道电光自黑暗中倏忽闪现，光芒交织宛如匹练，直截锁定最核心的几十只海兽，下一刻瞳孔中青、碧光芒一闪而逝，只见血沫从这些海兽心脏两侧处喷涌而出，显然是将其心脏完全击穿，看得莫逐这个燕赵猛士上下眼皮直抽抽，云臻见袁琳一击立功，趁势脚踩罡步配合袁琳的节奏和她双剑合璧，秋水剑出鞘连挥连斩，位置突前一大截，在狰狞的兽群中异常惹目。
  不时有海浪或海兽冲击在护持着船只的玄阵阵壁上，好在小周天玄阵自成乾坤，施加给阵壁的冲击力反而推动船只不断获得加速度，加上在空中打乱兽群阵脚的三人配合，小船渐渐将兽群甩开在身后。“我说啥来着……今晚在宿舍呼呼大睡多好，非要拽着我来海上看月亮看海景，现在倒好了，望洋兴叹……有家难回……呜呜……人家早就说过了嘛：旅游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安全不到位，亲朋两行泪……嘤嘤嘤……”莫逐嘤嘤哭诉。
  云臻、小婷听得莫逐桑哀恸悱恻的公-鸭嗓，反而哈哈笑出声。
  小船在不辨方位的海流上狂奔，进入灵力失控的异常环境下，渐渐的四人也无力控住船只只得凝神戒备。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得天象中明月渐至中天，狂暴海流也不再颠簸，速度却是奇快无比，在不太远的前方，四人竟能望见一道地平线--海和天在此处一割为二，这在海上实为罕见。
  那是……
  一个超级漩涡！
  到了地平线边缘已然清晰看到，所有狂暴海流的起因皆源于此。以漩涡为中心，所有海流皆汇入此处。漩涡半径极大孔径极深，仰首而望，周天星辰与淡淡月光皆似围着漩涡运行，低头看去，数之不尽的海鱼海兽在巨大涡流中撕扯粉碎，可惜四人来不及惊叹，小船已瞬间被吸入漩涡加速下跌，海波急速翻涌，浪如屋大，失重状态下，四人随着旋转涡流急速下降，在无尽汪洋中只如一只漂游无定的蜉蝣芥子。
  由于星球自转所带来的偏心力效果，沉降的涡流呈逆时针螺旋辐射状，恍惚间于漩涡中自下而上看去，海面又呈莹莹幽蓝，被翻涌地失去了势头的波浪倾泻而下，直如银河落九天，“哗啦啦”一连串爆鸣，几处巨大波浪在旋流中碰撞，幸好云臻四人见机得快及时弃船，小船在巨浪中须臾间被搅得粉碎，越跌落深处，灵力失控愈严重，四人的金丹修为在这等巨海异象中连保持呼吸都困难，最后关头，云臻拼力祭出五行精珠释放力场将四人护住--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珠子可以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