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大早整个左相府的人都忙活了起来。楚容早先晒干了桂花花瓣，全等着留在今日用了，初雅说她白忙活，自己做的自己又吃不到，只能去宫里吃那些华而不实的山珍海味却还非得折腾，有这样的功夫，不如早去梳妆打扮，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楚容对她这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这丫头，我难道早不能吃晚还不能吃了吗？等从宫里回来，我照样可以吃啊！”
  不过初雅也就是说说，还是要帮忙做的。从前楚容没离开相府时因为中毒弱了身子便一直肠胃不好，左相夫人就直接命人在她院中单独弄了一个小厨房，如今还留着，拾掇一番过后还能用。
  芳姨做事果然妥帖，当然，妥帖的也许其实是她们家那位所谓的公子——不过不管怎样，昨日芳姨就差人及时送来了做好的宫装，描金绣兰飞凤压雀翎曳地月白裙。几个绣女将那衣裙铺展开时，楚容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惊叹，这衣裳果然当的起千金之重。
  不仅如此，芳姨还派人一并送来了羊脂芙蓉白玉簪和一双素白云丝绣鞋，都是合乎礼数的，想必也是考虑到她身在丧期衣饰不宜艳丽，出席宫宴又不好太过素净。
  傍晚圆月升起，夜幕缓缓降临时，楚元俢就差人来叫她，今日楚容简单的梳了个垂鬟分髾髻，倒是亲手为章儿换了新衣，金黄的颜色衬得他肤色白嫩可爱，很是讨喜。
  楚家小弟今日晌午时睡了一阵子，如今过了两三个时辰还很有精神，偶尔将手指放在小嘴儿中吮着，被楚容瞧见给拿出来，过会儿功夫又放了回去，一遍又一遍如此重复依旧乐此不疲。
  马车已经备好了，这是楚容时隔多年第一次进宫，小时候虽然来过两三次可毕竟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因此当她数年之后又一次站在那巍峨耸立的红墙青瓦前时依旧觉得震撼，高大的城墙在夜幕的掩映之下更显威严肃穆，气势非凡。难怪自古多少骁勇豪杰愿为这宫墙之内的主宰权争的头破血流，难怪那么多仁人志士为了守住它的尊严甘心赴死。可惜人事无常、瓦砾无情，只怕岁月磋磨昔人已逝，它也只会冷眼旁观无数人在欲念中挣扎。
  “容儿，咱们进去吧”，楚元俢见她盯着眼前朱红的宫门发愣，出声提醒道。
  “哦，好，爹爹。”楚容醒过神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角，自己刚才的模样若是然人看见恐怕还以为是没进过宫的土包子呢。
  “容儿，在宫里不比府上，你切要注意谨言慎行。爹要先去见皇上，你得自行去见过太后，可以吗？”楚元俢也眸色晦暗地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细心叮嘱道。
  “爹爹放心，我先带弟弟去见皇姥姥，有宫女领路，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容儿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楚容看他的神情就明白楚元俢在担心些什么，懂事的乖觉道。
  “好，那爹爹先去见皇上。”说完就先行离开，往乾清殿去了。
  这宫里占了个十足的华贵气派，只是这七拐八绕且模样相似的路实在让楚容她觉得厌烦，这么大的地方，殿宇众多虽说充分彰显了皇家气派，但也弊端明显——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带路，一个没来过几次的人恐怕真的一整天都出不去。那引路的宫女也是唯唯诺诺的性子，一路上一言不发只顾低垂着头走，直至楚容又一次不耐的皱眉时才终于出声道：“郡主，慈宁宫到了。”
  楚容一进去便听见有笑声传来，想来里面的人聊的正是开怀。她让初云抱着章儿随她进去，初雅独自在外面候着。
  楚容整了整裙摆端的是仪态万方，莲步微移地走了进去，余光瞧着里面坐了许多后妃、王妃、命妇，想必品级不低，她无视一众打量的目光，面带微笑地看着坐在首位上雍容华贵的老人。眼看着太后从满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再到变成难以言喻的欣喜，心底不禁涌上酸涩。
  楚容走到太后前面盈盈下拜道：“容儿见过皇姥姥，皇姥姥万安。”
  楚容此时背对着并没有瞧见，那坐着的一众女眷此时无一不变了脸色。
  “容儿？这是我的容儿啊！来，快来皇姥姥身边来让哀家看看！”太后颤巍巍地伸出一只光滑却有些干瘦的手激动道。
  楚容站起身后也不言语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太后。只见太后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似是在寻找着她幼时的模样。七年未见，皇姥姥竟然已显老态，想也知道左相夫人过世给她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楚容看着眼前这个满连喜悦正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老人，她的脸上有了些皱纹，细小的纹路像叶子上纤细的叶脉，眼角满是疲惫，就连鬓角都隐隐约约覆上一层白霜。
  楚容心疼不已，语带哽咽地道：“皇姥姥，容儿想您了，皇姥姥……”
  楚容轻轻扑到太后怀中，就像小时候扑进娘亲怀里那样，声音满是凄楚。太后连忙伸手将她微微揽住，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叹息道：“容儿，皇姥姥也着念你啊。皇姥姥对不住你，没能保护好你娘亲……”太后想起早逝的女儿也红了眼眶。
  楚容连忙直起身，脸上仍旧挂着两行泪道：“不，皇姥姥，容儿不怪您，容儿知道您有多么疼爱娘亲，您的难过一定不比容儿少。容儿只怪老天无情，就这么夺走娘亲，撇下容儿和年幼的弟弟……”一边说着，楚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一旁初云怀中的楚云章。
  “弟弟？”太后顺着楚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旁的丫头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眉眼间依稀和女儿有些相似。
  “他就是你娘亲……拼死生下的那个孩子？”太后脸色微变，有些不豫地问道。
  “是。章儿可怜，一出生娘亲就撇下我们走了。”一提到此事，楚容更加伤心却勉强压抑着只是啜泣道：“皇姥姥，容儿刚一满月就遭人毒手，弟弟却比容儿还要命苦……容儿想，娘亲生前最放不下的或许不是我，是弟弟啊……”
  太后看在眼里有些不落忍，脑海中仿佛浮现女儿临去之时满眼不舍的看着这孩子的模样，顿时心下一软，终于脸色和缓了些对初云道：“抱过来，让我瞧瞧他。”
  初云得了楚容的眼色，连忙上前将楚云章小心的放到太后怀里，太后触手只觉得怀里是柔柔软软的一团儿。小云章滴溜溜乌黑晶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小嘴还时不时地嚅动两下，让太后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