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闺中密语
  许可儿从岭南出差回来，拖着箱子、拎着编织袋，活像一个打工妹。
  “晗晗，赶紧出来接我一下。”许可儿在筒子楼的楼道里就开始大叫。
  王若晗正在洗菜，听到许可儿的声音急忙出来。她虽然还略显瘦削，但脸色已经有些红润，基本上从恢复了健康。
  “亲爱的，你辛苦了。”王若晗摘下塑胶手套，过去帮许可儿拎东西。“哟，这么重啊！”
  “还不都怪你家洪旗，带这么多东西，把我累坏了。”许可儿埋怨了两句，又叹了口气：“唉，有男朋友就是好，我也得抓紧弄一个，要不然非嫉妒死你们。”
  走进宿舍，把东西放到一边，许可儿一屁股坐到床上。
  晗晗在洗脸盘里倒了些热水，拧了一把毛巾递给她：“您辛苦了，大记者，先擦把脸。”
  许可儿接过热毛巾，一边擦脸一边笑嘻嘻地问：“你不问问他怎么样？”
  晗晗捶了她肩膀一下，说：“你爱说不说。”
  许可儿狡黠地笑了：“放心吧，人家挺好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助理，大红人，整天吃生猛海鲜，身边美女如云。”
  晗晗手指戳了她的脸一下：“鬼才信你的话。”
  许可儿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洪旗送她的项链：“喏，这是他送的，我帮他们拍了好几条新闻，都播出了，可没白占他的便宜啊。”
  王若晗拿起项链，在许可儿胸前比了比，点头说道：“不错，你就笑纳了吧。”她把项链还给许可儿。“走，做饭去，今天单位刚发的黄鱼。”
  许可儿往床上一躺：“算了，黄鱼太腥气，还是吃鸡蛋面吧，我可不想费事。”
  “懒死你算了。”见许可儿不想动，王若晗只好自己去下厨。
  她的厨艺没有可夸耀的，但煮的面条却承袭了南方人的精细。面汤清清透透，细细的白菜丝浸润其中，大葱切成碎末，清白相间，再淋上几滴麻油，一碗素面便让人垂涎欲滴。
  “嗯，你又进步了，阳春面也能做这么好。”许可儿一边夸奖，一边吃起来。
  “熟能生巧，我几乎天天吃面，鸡蛋面，肉丝面，素面，都快成面馆大厨了。”王若晗夹起一个煎鸡蛋放到许可儿碗里。
  许可儿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等你们家洪旗回来，你就让他天天吃你下面。”
  跟许可儿相比，晗晗要单纯得多，她根本没听懂许可儿说的话，还笑着说：“他回来我就不用下面了，都是吃他做的。”
  许可儿忍不住坏坏地笑起来，把晗晗笑得莫名其妙的：“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许可儿摇摇头，强忍住笑问道：“你说实话，是不是想他了？”
  晗晗羞涩地低声说：“能不想吗？有时候想想，我们恋爱谈了三年，又要分开三年，时间真的很长，心里挺难受的。”
  许可儿咬了一口鸡蛋，说：“这就是奋斗啊，他现在是广阔天地里奋斗，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王若晗把碗放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等到他大有作为了，我们的青春也就过去了。”
  许可儿放下筷子，伸手摸摸她的脸：“说得这么伤感，没事吧？”
  王若晗淡淡地一笑：“有时候睡不着就会想，其实生活只要安安稳稳就好，两个人在一起守着，一样会幸福。可是，我们却不能自己做主，现在这样天各一方，完全无能为力，有时候会觉得很无助。”她眼圈一红，闪过一抹泪光。
  许可儿把椅子向她身边移了一下，手搭着她的肩，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慰她：“好啦，好啦，想男人想成这样，羞不羞啊。”
  晗晗破颜而笑：“去你的，人家跟你说心里话，你反而取笑。”
  许可儿笑嘻嘻地说道：“我是羡慕你。我半夜睡不着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想谁。有时候太寂寞了，就想，是不是该买黄瓜了。”
  “买黄瓜？冬天吃什么黄瓜啊？”晗晗一脸不解。
  她凑到晗晗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晗晗听了尖叫一声，使劲捶她说：“真恶心，下流，跟你绝交。”
  许可儿咯咯地笑着告饶：“你轻点，我就是想想，又没来真的。”
  “那也恶心。”王若晗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以后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就绝交。”
  许可儿点头道：“你饱汉不知饿汉饥，哪能体会我们这些光棍的苦啊。食色性也，你们是真枪实弹地做，我呢，只能想想。喂，还有酒吗？喝一口解解乏。”
  王若晗忙打开写字台右边的柜子，取出一个绿色磨砂酒瓶，朝许可儿一挥：“这个怎么样？”
  “哇，法国白兰地，太好了。你还藏私货，哪儿来的？”
  王若晗把酒瓶放到餐桌上，随口答道：“韩总送的。”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转身去拿酒杯。
  许可儿何等机敏，目光犀利地盯着她问：“韩志高又来看你了？”
  王若晗斟满两杯酒，脸红着说：“他非要请我去打球，吃饭的时候就喝的这个酒。我说了一句味道不错，他就让我带两瓶回来。”
  许可儿鼻子哼了一声：“好啊，你们竟然勾搭上了。”
  晗晗啐了她一口：“呸，你胡说什么？难听死了。我就是去学学打高尔夫球。”
  许可儿见她有些不自在，就低声哄她：“傻子，我是怕你吃亏。他欺负你没有？”
  王若晗笑了，说：“我有那么笨吗？”
  许可儿自己喝了一口酒：“这酒确实好喝。唉，我可真羡慕你，有人送酒，还有人在天涯海角惦记你。你说我也长得跟一朵鲜花似的，怎么就没人给我投怀送抱啊？你有什么秘诀，赶紧传授传授。”
  许可儿起身打开电视。那是一台8吋的黑白电视，屏幕小，信号也不好，看了一会儿许可儿就烦了：“你这是什么破电视，赶紧让你们家洪旗给你弄台21吋带遥控的彩电回来，南边很便宜，我都想背一台回来。”
  王若晗问：“那边是能看香港台吗？”
  许可儿答道：“能啊，酒店里都能，黑市还有卖卫星接收器的，能接收好多外国台，有电影频道、音乐频道、体育频道，还有黄色频道，那才叫开放呢，比咱们这里强太多了。”
  见王若晗默默无语，许可儿又开起了玩笑：“怎么？担心你老公了？你应该担心，那边是花花世界，他整天灯红酒绿的，用不了多久准学坏了。”
  王若晗瞪着她：“你心里真阴暗，老盼着别人倒霉。”
  “不是我阴暗，我要是男人，在那种环境里也要学坏。你想想，他一个人本来就孤单寂寞，声色场所那么多，到处都纸醉金迷，那些小姐，裙子到这儿——”她在自己大腿根一比，又在胸口一比：“胸露到这儿——先森啊，老板啊，嗲声嗲气地就往男人身上蹭，哪个男人受得了？我都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你还去那种地方了？”王若晗惊讶地问。
  许可儿满不在乎地点头道：“人家接待单位请我们去唱歌，可是一进包间，就叫来一排小姐，就像菜市场卖菜一样，随便挑。”
  “那你还不赶紧走开？”
  “走开？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我就说，我是女生，得让我先挑。一句话就把那帮男的全震了。”
  “你还挑小姐？太不要脸了吧？”王若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可儿却得意洋洋地喝着酒，说：“男女平等啊。”
  王若晗大笑道：“你要是男人，肯定是流氓。”
  许可儿出差这些日子到处奔波，经常熬夜写稿子、编片子，回来之后一放松，又多喝了两杯酒，很快就倒在床上睡着了，连衣服都没脱。
  王若晗却睡得很晚，而且一直睡不安稳，一会感觉在飞，一会又从高空坠落，落到空旷的高尔夫球场，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要把她吞没。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梦境，想从梦中醒来，可是双腿却像陷入了泥潭，怎么也迈不动，喉咙也被卡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黑夜笼罩大地，没有一点亮，整个世界在消失，她成为孤零零的存在，却又不知所在。
  正在惶恐之中，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她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奋力一纵......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许可儿正摇晃她的手臂：“晗晗，你做梦了。”
  王若晗揉揉眼睛：“做了个很可怕的梦，一大堆恐怖的东西。”
  “你唔唔呀呀的，不知在叫些什么，还磨牙齿，是不是肚里有虫啊？”许可儿嗤嗤笑着，跟她首脸相偎躺在一起。上学的时候，她们就经常这样说悄悄话。
  沉默了片刻，王若晗忽然怯生生地说：“打球那天，他拉我的手了。”
  许可儿静静地听着，好像并不吃惊。
  王若晗紧紧搂着许可儿：“当时我很慌乱，回来之后就害怕，好像做了丑事，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自己像个坏女孩。”
  许可儿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安慰道：“不就是拉个手嘛，没什么。你就是太柏拉图了，一遇到人间烟火就迷失。”
  王若晗仰起脸来看着许可儿：“你知道我害怕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喜欢迷失，甚至会想，迷失了又能怎样？我甚至想过，跟洪旗分手会怎样。是不是我潜意识里已经背叛了爱情？”
  许可儿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半开玩笑地说：“你又问我这些伦理学问题，我是财经记者，从财经的视角来看，你的苦恼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利益最大化。”
  王若晗虽然不愿意用利益的尺度来衡量爱情，但是说到底，爱情又实实在在会变成利益问题。她自责地说：“可是，我会想别人怎么看。你会怎么看，鄙视我吗？”
  许可儿在她唇边亲了一下，轻声说：“别人的眼光不能决定你的生活，听清你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过，选择就是命运，没有重来的机会。”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王若晗才低声问：“如果是你会怎么选择？”
  许可儿用手肘支着头：“我还不想恋爱，这就是选择。”
  王若晗叹了口气：“我要是也像你一样，不谈恋爱就好了。”
  许可儿听了，感觉有些奇怪，她捧着晗晗姣好的脸仔细端详，然后喃喃地说：“你已经有选择了，只是还不肯自己说出来，对不对？”
  王若晗沉默了一会儿，游移不定地说：“我也说不清，感觉自己心里非常矛盾。”
  许可儿看看她那双迷茫的双眼，问道：“你是不是在心里有点责怪他？”
  王若晗又沉默了一阵才答道：“也没有责怪，就是感觉他离我原来越远了，就像离心力一样，怎么也拉不住他。”
  许可儿仰面躺着，望着昏沉沉的天花板，想起了跟洪旗一起吃晚饭的情景。“晗晗，你别怪我多嘴，我昨天把你的事告诉他了。他听到之后很难受。今天送我的时候，让我给你带了一大堆的补品，是他昨天晚上去买的。他还是很爱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王若晗才轻轻说了一声：“我知道。”
  两人都不再说话，也都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