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城，取了东西，顺便换了行装。
  掌柜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
  我听李了因说，阿七她…过得不太好。有一段时间入了心魔，不断做噩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阿七严重的时候遏制不住地自残，好几次自杀都被制止住了。李了因把她捆在凳子上，她就拒绝吃食，需要人强行灌入。
  你也知道李了因她那冷漠的个性，连她都忍不住心软，看不下去写信问我她的事，就可想而知阿七她的病有多严重。
  信也是我这几天才收到的，我本来是在登州来着，后来那里不太太平，我就去了别出。
  我前几日倒见了她一面，并无怪异之处，只不过性子娴静了几分。也不知道她这性子是和谁学过来的，简直就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
  心里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深深的陷了进去，只是抽搐的痛。
  我颓败的靠在岩石壁上，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原本的笃定都变成了无力惶恐。
  我和梁柳都都犯了一样的错，我们都把阿七的心软，善良，宽容当做了条件，把谅解当做了结果。她会大度的宽恕我一次又一次，那么她一定不伤心，不难过，就算难过也不会很难过。
  她是个很宽容的人啊，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所以梁柳才肆无忌惮地伤害她，因为他觉得他很了解阿七。她见不得人难过，见不得人受伤。当他真正意识道自己永远不会被原谅时，他说阿七其实最心狠，最无情。
  因为阿七这回没有原谅他，阿七真的义无反顾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梁柳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原谅他这么多次，唯独这次不行。所以这是阿七的错，她不再那么宽容了，她心狠心硬。
  可阿七却是真真正正的受害者。
  她只是受的伤害太多，太苦，太累了。她受够了。
  阿七说过，她也会痛，也需要保护。
  对啊，她也会痛。
  而我呢，明知道这些却还是在她心口刺了一刀。
  又有什么资格乞求原谅？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她呢？
  我是个怀着侥幸犯罪的刽子手，我侥幸的原因是我看到了阿七的善良和真诚。
  我不知为何又走到那间草屋里，她好像睡着了，蜷缩着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怀里紧紧抱着包裹，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我走近了一些，清楚地看见她微微皱起的眉毛和轻颤的眼睫毛。我轻轻抚摸她微凉的发丝，细小的碎发，很柔软。
  她手臂上的伤疤稍稍露出一些，像是有一把匕首豁然刺入心脏，痛得猝不及防。
  阿七迷蒙着睁开双眼，她翻转过身朝向我，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心脏骤然一缩。
  她喃喃道:“是梦吗？”
  心里微微有些苦涩，也许在梦里她才会这么毫无防备地靠近。我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她紧紧回握住，用脸颊蹭了蹭。她说:“好暖和。”眉眼间带了几分幸福。
  鼻尖酸酸的，想被封了哑穴，说不出一句话。
  连对不起都太过轻浮的道歉要如何说出口呢？
  她的手掌软软的，指甲圆圆的修剪得很整齐，粉白粉白的，手指上留有一些薄茧。她的手很小，握在手里却好像拥有了一切。
  世间最幸运的事情不过是——还来得及。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撒进来，一扫几日以来的阴郁天气。
  阿七醒来的时候正遇见我洗漱回来更衣，眼睛里带着迷蒙，湿漉漉的，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她骤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干巴巴地问:“你怎么在这？”
  “醒了？你还真是睡得很沉呢。”我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微微一笑。
  “你怎么在这？”她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有几分冷意。一双眼睛戒备的望着我，像只受伤后弓身子虚张声势的猫，一靠近，就浑身戒备。
  “诺，给你。”我递给她一只小白玉瓶，里面是顾长卿留下的药膏，他自己调的，对处理伤疤蛮有用。
  她没接，利索地穿上外衣，抬眼瞥我一下，道:“你若是没事就回去吧。我要走了。”
  她顿了顿，又说:“对不起，我那日心情不好。”
  我抬手把她窝在领子里的头发整理好，瞧见她细小白嫩的脖子，垂着头，可以看见隆起的脊椎骨。
  太瘦了。我皱了皱眉毛。
  她回过头来，把发丝轻轻抽出，低下头来，可以看见她头顶那个小小的漩涡。
  “宋霁月，你怎么总是这样？每次我下定决心要离你远一点，你总是就这么让人毫无防备的出现。总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我不想要挨你这个巴掌，你却总拿你的甜枣来哄我。你是不是觉着我这个人好骗又傻，可以逗着玩儿消遣？”
  “我没有…”
  我刚想打断她，她急急的打断我:“你还说你没有？你怎么没有，你从头到尾把我骗得团团转，害得我…算了，我好不容易看开了，我原谅你了。我惹不起你，我总可以躲得起。你这个甜枣我要不起，我就不要了。你干嘛还总是一次次的出现在我面前…上一次，你骗我你武功都没了，可你打架的时候哪里像武功全失的样子。亏我还惦念你上次的救命之恩，你却又诳了我。也是我傻挨了你的巴掌，就被你拿甜枣哄了去…”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原来她也并不是不在乎，都在心里记着呢。我忍不住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放低音调，道:
  “谁要你挨巴掌了？”
  她眼眸里带了几分愠怒，又急急的打断我:“你还说还说你没有？”
  “好好好，是我的错。那以后不给巴掌，只给甜枣好不好？”
  她推开我的手，道:“谁要你的枣？我反正要走了，你我就两清了。以往你的恩也好，还是做的那些事也好，都一笔勾销。你我就当不认识吧。”
  “哦，也好。那这样咱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宋霁月，你听没听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怕了你了，你离我远一些。我不要你的甜枣了，也不想挨你的巴掌。”
  “啊？这位姑娘，你什么意思？在下委实不解，你我不是不相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