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中了魔咒，在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她静静地向前走，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这里好像被所有人遗忘，漫漫天地间只有两个人在行走。没有来自何方，没有归去何处。
  我又想起那天在居安楼，在楼梯上，那是夕阳日落的时候，橘黄色温暖的光芒洒在她薄弱的肩膀上，把头发丝都照得金黄。没有人说话，整个大楼回荡的都是她的脚步声，很轻盈的声音，像蝴蝶在跳舞。她的呼吸在冬日化成温暖的白雾。
  明明是我一步步设计好的情节，可我莫名有些慌乱。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还想怎么还会有这么痴傻的人，没有一点警惕的相信你，像是一头小羔羊。她说我不会杀你，今天不会，以后不会。真是个痴儿，怎么会有这种人。我是你的仇人啊。
  阿七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傻，很笨，总是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
  她回过头来看我，眼睛里还是幽幽的红色。目光里满是疲惫和厌倦，在月光下眸子隐隐闪烁着。像是会蛊惑人心的妖精，沉溺于阴影里，看不清神色，朱砂痣落在眼角却带着几分悲戚。
  倔强而又冰冷。
  我讨厌她这样的神色，明明是软弱而又胆小像只误入狼窝的兔子一般，拼命的伪装自己，小心翼翼地前行。明明是很爱哭的一个孩子，也很爱撒娇的孩子，希望有人疼爱，希望被人保护，笨笨的想要保护自己所系爱的人。可偏偏要披上坚硬的外壳，冷漠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渴望温暖，却躲在角落里只单单悄悄注视。害怕黑夜，却在一个个冰冷的夜里独自面对。
  可我也是凶手，没资格讨厌。
  我捂住她的眼眸，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挥动，痒痒的。
  “女孩子，这样子一点也不可爱。”
  她拿起我的手掌，说:“谢谢你送我。但是我有些累了，别再跟着我了。”
  又是这样。
  虽然很罪恶，但我宁愿她无助地痛哭流涕，哪怕哄她很麻烦。但我也不希望她这样坚强地说谢谢你。
  “喂，阿七…”我想保护你。
  我从来都不喜欢这种保护别人麻烦不讨好的事，但我想试试保护一个人这种麻烦不讨好的事情。
  “你个笨蛋。”你其实…很可爱。
  “不会对我讨好一下吗？走这么久，你不累吗？”对不起，让你走这么久的路。
  “上来，我背你。”
  她愣在那里，我怕她拒绝，直接把她抱起。
  “哇，你很重诶。”喂，你吃什长大的，这么轻，全是骨头吗？
  “看我干什么？我知道自己很好看，别这么热切好吗？”喂，再多看两眼，你就会迷上小爷我了。看吧看吧，我这么好看。
  “你吃板栗酥吗？很好吃。”她冷不丁的说出这句话。
  “很好吃吗？”
  她拿出纸包，皱皱巴巴的样子，挑出一个比较完整的拿给我，说:“看见那间草屋了吗？往那里走。放我下来吧，到了。”
  其实尝起来还不错，没有那么甜。
  “喂，你不会早料到要搜身故意买的吧？”
  “不是，我自己想吃了。”
  我去，一个人卖了禁止过量买卖的草药，要在重重把关的城里出来，又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她还去悠哉悠哉卖了板栗酥，只是因为自想吃。有病吧！
  “那你…打算怎么出来？”
  “啊，有一个废弃的狗洞让我打通了。”
  狗洞？这家伙，总不按常理出牌。
  “好吃吗？”
  “啊？挺好。”
  我把火堆升起来，回头见她一个人坐在我身后慢慢吃着板栗酥，她坐在稻草上，小小的一只。我想起来原先养过的一只小白兔，偷吃东西的时候就蹲在角落，两只前爪扒着，嘎巴嘎巴的啃。一双红彤彤的眸子警惕地四处看。
  “你不包扎一下伤口吗？”我问。
  “哦，没有关系，一点小伤。”她把草药藏进垛里，拿稻草掩实。
  “还是处理一下吧。”我扳正她的肩膀，挑起破烂的衣服口子，一道很深的伤口露出来，还渗着血，向外翻着皮，露出血红的肉。这是哪门子的一点小伤？我取了点玉凝膏，粗略处理了一下。
  我见她还盯着我，以为她不好意思了。
  “这药…很珍贵的。”她一脸痛惜。
  我气得没搭理她。
  气得半夜都睡不着觉，但又有点疼惜她。那么严重的伤口，就算在女子里很能忍痛的元霜，受伤后也是痛得龇牙咧嘴，天天叫苦，上药前还要敷麻药。可她上药时却一声也不响，就那么安静地忍受了所有的痛苦。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后，还是一个人默默走了那么远的路。
  她真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吗？不会痛吗？
  火已经灭了，飘了几丝白烟。
  凭着月光，可瞧见阿七的床铺上空荡荡一片。
  这家伙又跑去哪儿了？不知道自己还带着伤吗？
  我取下灯笼，点燃烛火，随着她留下的浅浅的足迹寻去。
  那是一条河，河水很清澈，映着点点星火银光，闪着粼粼的微光。阿七很安静地躺在水底，头发散开，像浓密的海藻。那张小巧的脸是如玉般莹洁，甚至泛着微微的光。那滴娇艳的朱砂痣像一滴血泪，格外的妖冶。她穿着很薄的纱衣，在水下，像是超脱世俗的精灵。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惶恐铺天盖地席卷全身，我很怕，她会死。
  “阿七…阿七…”声音都带着颤抖。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从水中抱起，我好怕，她会像泡沫般一触就碎，只留下短暂的美丽。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迷茫，那一瞬间我感觉好像世间所有的花都开放了。
  “你在做什么？”她推开我，向岸上走去。
  “你大半夜又在做什么？躺在那里吓人啊？”我跟着爬上岸，听着她略带责备的话语莫名觉着心安和欣喜。
  “没什么，只是想冷静一下。”她眼中的红色淡了许些。
  “你冷静的方法挺独特。”风一吹，我狠狠打了个哆嗦。
  “谢谢。”
  “我没夸你。”
  “我知道。”
  “那你谢什么？”
  她不答话，拧了拧湿溜溜的头发，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外袍递给我。她一声不吭地把火点着，说:“烤烤吧，小心着凉。”我喜滋滋地凑过来，想着还蛮会照顾人，娶回去当媳妇蛮不错的，配得上小爷我。
  她坐在火堆的另一边烤着头发，火把她的脸照得通红，飞上两团红霞。我突然意识到她还穿着湿衣服而且身上还有伤。我把衣服披上去，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还挺让人不好意思的。
  没办法，谁让小爷生得这么俊俏。
  “没关系，你披上吧。我不冷。”
  “我也不冷，你穿吧！”
  “那你还打哆嗦？我真不冷，穿上吧。”
  “叫你穿上你就穿上！”我有些恼怒，真是一个女孩干嘛这么倔强。
  “那我再帮你拿一件。”
  我连忙拉住她，说:“我说不冷就真不冷。你伤怎么样。”她的衣服很薄，透过衣服能感觉到一道很深的伤疤。她好似也感觉到了我的疑惑目光。她推开我，把外袍紧了紧，说:“那好吧，我倦了，去睡了。”
  我拉住她的手，把她逼近角落。她偏过头不去看我，我掀起她的衣袖，一条条深深浅浅的伤疤如同一条条丑陋的虫子盘踞在她的白嫩的手臂上，彰显着可怖的模样。我掀起她的另一只衣袖，也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疤。
  心脏好像被一根尖针刺痛，疼得有些厉害。
  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她不说话，沉默地站在阴影里。
  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加大音量:“我问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抬起头，眼眸已经变成黑色，睫毛轻颤着，一副倔强的样子。
  “不管你的事。”
  她推开我，披上外罩，走了。那小小瘦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浓重的黑夜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伙？要强的要命，那么瘦小的肩膀偏偏要承担起所有。那么多到伤口，她到底怎么弄的？干嘛这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真是一根筋的家伙，不管我的事拉倒，小爷还不愿意管你这闲事呢！
  他姥姥的让人火大！
  我坐下来，打定主意不管那闲事。可脑子里全是那一条条伤疤，和她瘦小的背影。天这么黑，她一个女孩子衣衫不整的出去了，连武器都没有拿。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宋清风还处心积虑地像要捉她，那官府里还有她的通缉令。她又莫名奇妙买了这么多的禁药。真他姥姥的要命！
  我拿起她那把剑出去寻她。沿着溪流寻去，她一个人远远的坐在小山包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背影很是萧瑟单薄，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小小的一团黑影。
  我隐匿山包的背面，吹着冷风。
  真是万万想不到，我竟落到如此地步。
  我悄悄望了她一眼，她把头扬的高高的。
  可一滴晶莹的泪珠却猝不及防地滴落下来，泛着清冷的光辉，透过皎洁的月光，似乎看得到那人积压的苦楚。
  那一滴泪珠很轻地滴落下来，没留下任何声响。
  但我好像听见了，很重很重的砸在我心口，留有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