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
  清晨，家家户户早已置办好瓜果、三牲等祭品，焚香祷告，迎神纳福。这是古界流传很多年的传统了。他们供拜的“神”，自然不是那些生活在天穹之上某处的神族，而是古界传说中虚无缥缈的神灵。据说这些神灵居无定所，却掌管着天底下的一切事宜。
  就连修道者，也对神灵心怀敬畏之情。
  而今年的正月初四，又与往年不同，因为正在今天，溧阳大试的道比会决出溧阳榜上的十个名字，而其他七项则更是会决出最后的前三名。
  万众等待。
  天色尚暗，距离大试开始时候尚早，大多人还沉睡在梦乡之中。本应空无一人的承天台，顶层处却有寥寥几个身影，只是不曾相互攀谈。
  身穿一身桃色宽袍的白发老人，照常笑容和善，如同富家翁一般闭眼微憩，丝毫看不出传闻中的恶名。一个衣装朴素的武夫模样男人，双臂用布带扎紧，面无表情。
  温润如玉的读书人，年纪轻轻，面带笑意。一身黑袍的英气女子，心不在焉。
  东越浮花宗宗主颜之问，后秦平安王白复，溧阳学宫北院院长褚鱼生，燕云墨圆门舟子卿梦。
  只是等待，四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好像都在等着什么。
  直到褚鱼生率先开口。这个出身后秦的年轻书生温声道：“几位，此处风大严寒，各位何不暂回房中，等大试正式开始再来？”
  颜之问微笑不语，白复置若罔闻，卿梦冷哼一声。
  褚鱼生有些委屈地摇了摇头，哀叹一声道：“各位可不要曲解小生的一番好意啊！”
  白复终于忍不住，这位在后秦权势倾朝的平安王闷声道：“褚鱼生，你不必假意如此，我们几人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何，大家都再清楚不过。”
  “雾里看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颜之问言语看似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在场众人却无人发问。
  好似都心知肚明。
  褚鱼生再次发出一声悲鸣，这个看上去风流俊秀的读书人无赖般瘫在座位上，气质浑然一变，有些慵懒地开口说道：“在溧阳学宫，诸位不妨给在下一个面子。”
  三个人的目光突然同时投射到这个年轻人身上。
  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容貌秀美的墨圆门舟子卿梦秀眉微蹙，眉眼间全是怒气。在十二门派的舟子中，这位墨圆门舟子战力可排前三，而脾气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褚鱼生此言一出，她顿时怒气勃发，恨不得立刻抽这个伪君子几巴掌，让他回去再重读几年书。而一旁的白复则冷笑道：“小子，就算是程九序，本王也不一定给他这个面子，你算什么东西？”
  褚鱼生却丝毫不恼，笑意盈盈，只是身上的倦懒一扫而光。
  “雾里看花，不欢迎三位，还是请回吧！”
  此言一出，空气中的火药味突然浓重起来，就连一直笑呵呵的颜之问，眼底都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杀意。
  “你找死？！”白复脸色阴沉，双手握拳，仿佛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这时，一缕金色的光芒突然刺穿了昏暗的天幕，仿佛一条幼小的蛟龙，在天空中欢快的游动。
  褚鱼生长叹一声，从座位上坐起，拂了拂衣袖。
  此时的其余三人，眼中流露狂热之色。尤其是白复，目露痴迷，好像恨不得将那缕金光攥到手中。只是这时，承天台地面突然微微有些颤抖。之前还不管不顾的三人立刻面露警觉，扭头对那个清秀书生怒目而视。
  “褚鱼生，你大胆！你就不怕我后秦踏破你溧阳学宫？！”白复怒吼一声，浑身道气勃发。这位年纪轻轻便跻身溧阳学宫高层的北院院长却歉意一笑，轻声道：“不好意思，礼尚往来罢了。”
  空气中突然浮现出无数流动的银光，在虚空中交错，好像一支支无形的笔以天地为纸作画。褚鱼生站在三位不速之客身前，衣衫鼓起，仿佛被劲风灌满。他嘴唇微动，不断小声飞快地默念着些什么，手指也不易察觉地轻轻摆动。
  白复脸色阴沉，想要出手却又有所忌惮，卿梦有些恼火却又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书生，只有颜之问脸色大变，低声吼道：“快出手，阻止他！”
  话音刚落，承天台仿佛发生了些许变化，整片天地在一瞬间仿佛融为一体，再无疏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笼罩在三人身上，然后所有人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境界被硬生生压制了。除了那个笑容肆意的年轻人，他的境界，不降反升。
  “走眼了，没想到你一个紫罡境小辈，竟然能掌控这座牧野小阵。”颜之问依旧面带笑容，声音中却只有冷酷的杀意，只是此时未免有些纸老虎的意思，本来玄尽大成的修为如今却只剩堪堪玄尽准境。一旁始终没搞清楚情况的卿梦更惨，本来由于年纪不大，修为只有紫罡巅峰，此刻又惨遭压制，只剩下紫罡准境的实力。眼前的褚鱼生，境界却在短时间内暴涨，从紫罡小成到逼近玄尽准境。
  “真是找死！”一声怒吼响起，脸色阴鸷的白复向褚鱼生冲来，双手变爪，杀机十足。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什么燕云后秦的关系了，只想出手废掉眼前的年轻男人，出一口胸中的闷气。褚鱼生看着向他冲来的白复，脸色变了一变。这位真正的古界巨擘即便身处牧野小阵，境界依然处于王境，只不过实力削弱不少，是他这次对局中最不想遇见的对手。
  然后褚鱼生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说道：“本以为你王命境修为，也算是这次大试观礼的最强者了，怎么也会自恃身份不屑出手。没想到。”
  这位面容清秀，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实际上却已经知天命的北院院长突然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君子不受不义之财，不为违礼之事，不行害人之举。”
  一声惊雷炸响，巨大的碰撞声响彻承天台。来势汹汹的白复身体倒退而出，有些怒意地揉着手腕。另一边，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矮小的男子与褚鱼生并肩而立，出声说道：“褚院长，打架呢！”
  白复感受着手腕的酸麻，恼怒地问道：“李出彦，你进境黑白了？”
  李出彦没有理会这位声名赫赫的平安王，反而伸出中指，然后勾了勾。
  目光轻蔑。
  白复勃然大怒。
  不知何时，承天台上凝聚了湿重的雾气。卿梦有些恼怒地跺了跺脚，好像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白复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去，死死地盯住眼前两个小辈，好像在竭力按捺自己不要出手。只有颜之问，罕见地流露出浓重的遗憾，看着开始慢慢亮起的天际。
  金光流转，在晦暗的天穹上点亮一处又一处黑暗。
  最后，一片深沉的黑色中，开出了一片淡金色的花海，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