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临淄，路旁的树叶泛着金黄，在阳光的照射之下让人看着心生欢喜。无忧许久没有像这样和赵元朗一起信步街头了，她肆无忌惮地牵着他的手，没有别人的目光，也没有诸多的规矩，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他不是什么皇帝，只是属于她的少年郎。
  战争虽已结束，但街边偶尔还是能看到几处来不及修缮的房屋，街上的行人也没有从前多了。无忧走着走着，来到了那年中元节的晚上，与赵元朗立于屋顶之上初见曦未的地方。
  这里临近几个街市都是烟花柳巷、茶馆酒肆一类的地方，从前甚是繁华。如今遭了战乱，已是一片萧索了。从前走在这附近，总是能闻到脂粉和酒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无忧从前只觉得俗气，可如今走在这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和无人居住的房屋散发出的霉味，倒让无忧想念起从前的味道来了。
  无忧正自出神，忽然有个老婆婆拉住了她的裙角，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姑娘莫要再往前走了，这里都是烟花柳巷，你若是被人骗了卖进去，便要终身受苦的。”那婆婆原本站在街边，说话间已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无忧面前，将她和赵元朗隔开，有些警惕地看着赵元朗。
  无忧看那婆婆佝偻着背，身子也很瘦弱，但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像极了保护女儿的母亲，便觉得心中一阵酸楚。她拉了拉婆婆布满皱纹的手，笑着说道：“婆婆放心，他是我夫君，不是坏人。我们不过在这附近随便走走。”无忧说话的时候，那婆婆十分认真地细细打量了赵元朗一遍，眼中的警惕少了几分，但还是拉着无忧往远处去了，还小声嘱咐无忧：“这几年不太平，你快些回家去吧。”
  婆婆说着话，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依旧紧紧地抓着无忧，连忙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随后低头小声说道：“刚刚是我太着急了，都没注意自己抓着你的手，弄脏了你的手了。”婆婆说话间，伸手想要帮无忧擦擦手，却只在半空中停住了，随后手足无措地就要离开。
  无忧拉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不要紧，婆婆你家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家吧。”“家？”那婆婆有些恍惚地重复着，随后声音里便带了哭腔，说道：“我都不记得了。”一面说话，一面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这里离婆婆的面馆不远，我看这婆婆的样子似乎无家可归，我们先带她去吃点东西，再慢慢问她吧。”赵元朗对无忧说道。无忧点了点头，便带着婆婆来到了面馆。
  走到面馆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无人在内。再抬头一看，门口的招牌也有一半掉了下来。赵元朗站在门口，没有说话。无忧心中已猜着了几分，却不敢相信，看旁边的茶馆还开着，便走进去向掌柜打听。
  “前几年魏国人和突厥人打进来的时候，那些兵士们挨家挨户地搜刮东西，看那婆婆的孙女儿水灵，便要抢了她去。那婆婆拼死阻拦，被那些兵士们杀了，那孙女儿见她婆婆死了，便也撞在刀上死了。”掌柜的语气甚是平静，似乎口中正在讲述的，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那她们埋在何处了？”无忧想起婆婆和妞儿的笑脸，只觉得心中压抑，喘不上起来。“兵荒马乱的，活人都顾不过来，还顾得上死人吗？那几个月城中各处皆有尸体，也没人顾得上掩埋。最后还是魏国人嫌弃气味难闻，便从各家抓了壮丁，将尸体装在车上拉到城外烧了。”
  无忧听了这话，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木然地转身回到了赵元朗身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都不在了，是吗？”赵元朗早已猜着了，如今看见无忧这样，便知是真的了。无忧点了点头，赵元朗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沉默了许久，只说了句“走吧”，便转身离开了。
  三人重新找了家面馆坐下，点了三碗面。面端上来的时候，赵元朗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眼泪滴进了碗里也浑然不觉。无忧看着心疼，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静默无言。那婆婆似乎饿了很久，不一会儿就将一碗面吃得一干二净。
  “慢点吃，不够还有呢。”无忧说着，将自己手中的面递给了婆婆。两碗面下肚，婆婆看着有些精神了，无忧便问道：“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婆婆眯着眼想了一阵子，突然睁大眼睛十分激动地说道：“我来找我们丫头”。只说了这一句，却又没了别的话，只是重复着“我来找我们丫头。”
  “你别急，你女儿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们帮你找。”无忧拉着婆婆的手柔声安慰着。那婆婆却仍是只重复着那一句，没有其他的话了。
  “这婆婆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你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不如我们先给面馆老板一点钱，让他照顾着，等到回去了我再吩咐人来将她送到养生堂好生照顾，在找人去查访她女儿的下落，如何？”赵元朗轻轻拉了拉无忧的手，说道。
  “只能这样了，只是看婆婆这个样子，我担心……”无忧话未说完，看着婆婆这幅样子，不忍再说下去，只是看着赵元朗。“希望不是那样。”赵元朗早已猜到了无忧的心思，轻叹一声说道。
  时间已到了黄昏，赵元朗给了面馆掌柜一些钱，托付他照顾婆婆。无忧拉着婆婆的手，笑着说道：“天色晚了，我们要先回去了，你就留在这里，等到明天会有人来接你去别的地方安顿的，等我得了空，一定来看你，好吗？”
  婆婆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无忧便起身和赵元朗要走。二人还没走到门口，婆婆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追到赵元朗面前，认真地说道：“天快黑了，你快些带她回去，莫要让坏人欺负了她。”赵元朗点点头，郑重地说了句“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之后二人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