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儿怎么还没睡着，”我爹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往日讲半段你就鼾声如雷了，今儿听了两段了还没睡着！我口水都要讲干了！”
  我躺着望着天花板，静静听着蝉鸣，努力想分辨到底有几只。
  这么聒噪，明儿不要被我逮着，被我逮着我就炸了你们！
  就这么持续了好一会儿，我爹冷眼看着我，我盯着天花板，呼吸均匀，眼睛不闭。
  大概是一时不习惯有我在的时候这么安静，我爹竟然先开了口，“你是不是又想问什么？”
  “嗯……可以问吗？”跟我爹说话，心眼儿一定要留。
  “你先说。”我爹敲着桌子的手改换撑着头。
  “……”老狐狸！既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就喜欢这么吊着我！
  我赌气不说话，在心里默默纠结问还是不问，反复衡量着万一问多了罚下来的皮肉之苦与被满足的好奇心两者之间到底值不值当。
  “阁主当真如此狠毒吗？”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对皮肉之苦的畏惧。
  “比你想象的还要狠毒。”我爹淡然回答道。
  我微微叹了口气。
  我爹瞅着我，“怎么，你就是觉得她是有隐情的，不该是这么狠毒的样子吗？”
  我把薄被拉上来些，挡住半张脸，眼睛往我爹的方向转，声音闷在被子里，“不是您说的阁主貌若天仙，这么美的女子心肠怎么会那么狠毒……”一个人都不放过……
  我爹嘴角撇了撇，“最毒妇人心你听过没有，从小就教你不要以貌取人记得吧，虽然太丑又不肯花心思在自己身上的人一定靠不住，但长得美的也未必就是好人，尤其她还是美得过分那种，更不能信。”
  “偏见！”我在被子里小声抗议，“而且我都失忆了怎么还会记得以前的事情！”
  “嘿你小子，大晚上的是不是想我抽你！”我爹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
  “哼……”我小声哼哼唧唧，赶紧转移话题，“话说之前放掉的和尚去哪儿了？”
  “扔了。”
  “？？？怎、怎么个扔法？”
  “还能怎么扔？就地扔啊，蛊都驱了不就是个正常的大活人，还是有功夫在身的大活人，难不成还能把自己饿死？”
  “那、毕竟人家刚刚清醒，还啥都忘记了……”
  “难道你还指望着我们给他们找个院子置块儿地，再给些钱和牛羊包他们下半辈子吃穿不愁？现在天、都、黑、了，醒醒你的白日梦！”
  又被说了，哼！
  “那、那个断了手臂的和尚怎么样了，死了吗？”我瘪着嘴问。
  “没有，失血过多昏了个几天吧，每天上好的金创药伺候着，再加上一颗从玉恒子身上搜刮到的一颗不归丹，很快就醒了。”我爹一脸冷漠。
  “那个人不是都那么惨了，你们还……”还搜刮人家……还从人家尸体上搜刮……真的是，每听一段故事就刷新我的三观一次……
  “不然呢，你以为我们都是靠化缘活下去的啊，还是我们吃穿住行不需要花钱的啊？”
  “不是……不是还有凌雪楼，它的作用难道不就是提供日常所需嘛？”我拉下被子呼吸新鲜空气道。
  “楚冷那个小气吧啦的，到他手里的钱都被攥得紧紧的，一会儿要用来酒楼建设，一会儿要用来发展情报暗线，一会儿要用来招兵买马，各种各样的理由，就是没有钱供我们日常消遣，我们手头紧的时候都是自力更生接点私活，赚点辛苦钱补贴自己。再说来都来了，人也都杀光了，那些钱财还留着做什么，死人又不能用！”
  “……”说得好有道理哦，到人家地盘上把人家都杀光，再顺手把人家的钱财席卷一空好像也是十分顺理成章的哦……
  等等！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打家劫舍嘛！
  “你们这是强盗的行为！”
  我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差不多吧，不过我们可比强盗厉害多了。”
  我对我爹这种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豪的心态无语了。
  “后来呢？”我瘪瘪嘴，“总不能老这样走到哪儿杀到哪儿吧，迟早会被察觉的，到时候被江湖当成武林公敌联合剿杀……”
  “玄静观这一战完，连带宁恩寺的覆灭很快就传遍了江湖，一时间传得风风雨雨，人心惶惶，大点儿的门派都在派各地暗线查是谁干的，小点儿的门派更担心，往自己门派前两辈开始数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四国之中为了争地盘、夺地位，各门派之间一直表面和和气气，暗地里摩擦不断，有点过节的都有嫌疑。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也没人敢说什么。渐渐地就有个谣言，说是有个以杀人为乐的邪派组织背地在搞鬼，各大门派趁机撇清自己，甚至昭告江湖要人人得而诛之。”
  “那岂不是很惨，走到哪儿只要形迹可疑，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通风报信、围追堵截？”
  “哼，你想得到的难道我们想不到？”我爹清了清嗓子，“我们压根就没走多远，在玄静观北面一百多里处的深山老林里，寻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村落安营扎寨，修生养息。”
  “顺便也为了避风声吧……”
  “没错，不过说实在的，前后灭掉两派，时间隔得这么紧，我们也不是铁打的，新伤旧伤加起来，鬼才撑得住，更别说还有两个重伤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为了养好他们，我们在那儿足足待了三个多月，那荒郊野林的，要啥啥没有，每天最多只能在林子里抓抓鸟，人都待得要发霉了……”我爹吐槽起来像鱼吐泡泡，一串接着一串。
  “那个半路捡到的重伤的人之前去哪儿了呀？也没有出现在玄静观里……”
  “她都料到那和尚不安好心了，怎么还会带着他和楚冷这种不会武功的让他们拖后腿，自然是趁那和尚不注意悄悄转移了，等全灭玄静观后才发信号让他们跟上来，话说你连这点都没想到你是不是脑子锈掉了！”
  我爹毒舌起来也像鱼吐泡泡，一串接着一串。
  不过吐出来的是钢珠吧！
  除掉感觉一定不能问的，眼看我就要接不上对话冷场了，可我又还不想睡，想了想问了句，“那在村子里的时候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爹想了一下，眼里有精光闪过，“还真有！”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两眼放光，“是什么？谁和谁？跟阁主有关吗？”
  “你想听吗？”
  “想想想！”
  我爹脸上隐隐有邪邪的笑意，“那你躺那么久应该也累了，不如坐起来听？”
  我看着我爹缓缓手推着木椅靠近我的床边，虽然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我还是没多想，慢慢坐起身。
  “爹……”我刚开口说完一个字，就感觉有道凌厉的掌风砍向我的后脖子。
  我两眼一黑，软软向后倒下，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时候瞟到我爹离去的背影，还能听见一句，“让你小兔崽子大晚上的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