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都杀了？楚镜有些犹疑，他们这一路上杀人不停，就算是有血仇，刚刚应该也报得差不多了，这么赶尽杀绝是不是太过分了？
  楚镜没有动，像是在等倾月改变主意。
  倾月也知道他没有动，右手举起月弯，往后一扬便有两叶月弯朝着楚镜飞去。
  嘶——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阁主竟然对自己人动手了！
  周围的人纷纷往后退，生怕误伤到自己。
  楚镜心中大慌，自己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明知阁主此时心绪不定，在这个时候发什么同情心！他们命重要还是自己命重要！
  楚镜不敢挡刀，赶忙屏息凝神闪避月弯，正面躲闪完还要防着回旋的月弯，其中回旋的一叶已经划破他背后的衣衫，力道再大些或他再觉察晚一瞬，月弯就可划破他的肌理，置他于死地。
  楚镜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自己刚刚，离见阎王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楚镜堪堪回过神来，手往背后伸，颤颤摸到被划破的地方，额头冒出了许多冷汗。
  “属下知错！属下不该拖延执行，属下马上去办！”楚镜迅速单膝跪下认错道。
  两叶月弯回到倾月手中，与剩余刀体合而为一，倾月还是没有说话。
  楚镜急得汗如雨下，这是几个意思，阁主还是要杀他吗？大哥又不在，谁给他收尸啊！
  不行，还好大哥不在，万一阁主真要杀他，大哥一定会出言相劝，搞不好还会连累大哥！
  楚镜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后事了。
  “知错了还不快去，跪着干嘛？！”血翊收了挡着南曜的剑道。
  楚镜转头看了看血翊，又看阁主也没有要制止他的意思，楚镜如获大赦般，悬了好一会儿的一颗心终于又安安全全落回肚子里。
  楚镜又感激地看了一眼血翊，谢他解围，大恩日后再报，然后立刻起身退下去安排。
  “所以你是担心，我若上前，会同楚镜一样是吗？”南曜轻声道，心情复杂。
  “不是担心，是事实，你若这时候靠近阁主，一定会死。”血翊淡淡道，虽说南曜本就活不长，但留一时说不定有一时的用处。
  “为什么……”南曜低声呢喃。
  “阁主经历过的，是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无法想象的，”血翊斜了一眼南曜，“所以收起你准备的花言巧语，你这样只会让阁主更憎恨和厌恶这个世间而已。”
  南曜垂眼盯着脚下染血的地砖，看血停止流动后迅速变成暗红色。
  到底是什么，会让你怨恨这个世间？
  不能说吗？不能……靠近你吗？
  你难道，是想与整个世间为敌吗……
  血翊不再看南曜，转身帮着去安排那一百多人的处决。
  这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省心，眼睛怕都是摆设，要不老是说不该说的话，要不就是啥都看不懂还傻了吧唧想往阁主身前凑，要不是以后路还长，留着这些人还有用，他倒宁愿这些人都能死光光，免得惹她心烦。
  血翊一边走，心里一边腹诽，努力想回避一些东西，可回忆不争气地跳出来，一幕幕，在他眼前跳动……
  他始终记得，当她能控制月弯后，杀的第一个人，其实应该是他。
  当初那个人，那么了解她，甚至能精妙算计到她的想法，在那四年里，不管她看不看得见，他都是以易容、变音、乃至改变身上的气味变成另一个人待在她身边守着她，给她喂食、敷药。
  而她不曾问过他一个字，不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一守四年，他看过她的痛苦与挣扎，也看过那个人给她的温情，和折磨。
  他眼看着她向那个人希望的样子生长，渐渐明白，就是那个人刻意施加给她的温情和折磨，让她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
  当他远远藏在她看不到的背后，看她面无表情地杀掉自己一直以来伪装的那个人时，他就知道自己该走了。
  那个人希望的样子，她都有了。
  那个人不愿放过这世间，也不愿，放过她。
  而他无能为力，除了换一个身份守护她，其余的，他无能为力。
  倾月右手执刀，维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人敢上前打扰她。
  剩下的那一百二十名玄静观弟子被捆起来分散在这练武场四周，有专人控制着，楚镜和血翊各带几人拿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个一个，抹喉杀。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倒地一个。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过啊……”倒地两个。
  “你们这群恶魔，必定不得好……”倒地三个。
  ……
  像倒下的骨牌，一个接一个，求饶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倾月等啊等啊，终于等到风吹散那层厚厚的云，再次露出那弯弦月。
  月光很淡，照不尽这黑夜，然而这里煞白的脸和铺满地的血，仍然清晰可见。
  ……
  “月儿，你看，红日再霸道，终会让位于黑夜，在这黑夜里，月才是唯一的王……”
  ……
  “月儿，月不管阴晴圆缺都好看，月儿也一样，若有一日我不在身边，想我了，就抬头看看……”
  ……
  “月儿，这世间薄情寡性，永远不要忘记你的怨恨，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
  “月儿，我想要的，便是你想要的，待月倾天下之日，便是你我展颜之时……”
  ……
  那个时候，每每月夜，他都会抱她上山，在山顶上看月圆月缺，看月光倾泻。
  她蜷在他怀里，一言不发，而他在她耳边，温柔呢喃。
  仿佛身处无人之境，在这一片喧闹声中，倾月缓缓抬起左手，像是触摸这月光，“那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不知道在问谁，没有人应答。
  倾月在问花若邪，也在问她自己。
  大概，还远远不够吧……
  倾月看着月光下自己几近透明的指尖，薄薄的皮肤下隐隐有什么滑动的痕迹，强烈的厌恶和愤怒又涌上心头，细白的手指紧握成拳。
  周围最后一声喧哗消失了，只剩了像小溪一样“汩汩——”的声音。
  “我们走。”
  夜风起，月白衣袖随风舞，青山染血尸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