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祈云山，使罗心野真正领会了一回山河雄壮。
  千峰林谷地是一片巨大的盆地，非登高山非天气清朗，无以窥其全貌。
  谷地内千峰如林，密若梳齿，峰高往往超过百丈，如笋峰尖却多数相隔不过数丈。石峰间隔狭窄，以至谷底终年不见阳光，不能生成大树，却又土地肥沃水气湿润，最宜喜阴的异卉奇花生长。而难以攀寻的山壁峭岩之上，要么令人一无所获，若有斩获，必是孤寒坚韧的稀有奇药。
  如此奇伟地貌，自是复杂无比，饶是胡杏林修为超凡罗心野体能特异，半个月下来，仍未能踏遍峰林谷地一半。
  夏意正浓，谷地里生机繁荣，毒蛇毒虫随处皆是，修为高深如胡杏林，稍不留神都会被咬上两口。罗心野得麒麟丹之利，虽不惧虫毒，仍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欣慰的是，半月下来，收获很是丰厚。不只挖到不少青铜龙须，还寻到一棵凤凰果树，树上果子竟有十数枚之多。
  罗心野日子不白混，每寻到一种稀有药材，都用心向胡长老请教，并详细地记录药性，描绘图形。胡杏林有问必答，日子一久，罗心野虽然口里从不讨好，心中却对胡长老的渊博知识很是叹服。
  因为心月的病总不能愈，小胖子一直对胡杏林的医术抱有怀疑，如今才知若非胡老头坚守，心月未必能撑这么多年。
  罗心野冷眼旁观，惊奇发现，自从心月丫头的病因确诊，老头儿好像抖落了枷锁，精神日渐焕发起来。
  罗心野观察胡杏林，胡杏林也观察小胖子。
  老家伙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懒惰惫赖的小混蛋，坚持刻苦起来，竟远非学宫寻常弟子可比。更令胡杏林惊讶的是，夜以继日地折腾一个多月，小胖子不仅没瘦，似乎修为还有所进益。
  老少两个心中彼此认可，嘴巴上却绝不肯轻饶，讽刺挖苦从无止息。平日里除了医药，便是斗嘴，争执最多的，竟然都与那个野兽青年相关。
  放出去的野兽青年就像是摇过的骰盅，令人忍不住猜想它能开出个几点。
  “还二十个雪蚕茧，还一百个凤凰果，数着日子没，这都十七天了。”
  黄昏时分，两人退出谷地，返回栖身树洞的路上，胡杏林忍不住又挖苦罗心野。
  他们栖身的大树，长在谷地与山涧之间的山脊边上。翻过山脊，就能远远望见山涧边的那个巨石，那是罗心野与野兽青年约定见面的地方。
  罗心野当然数着日子的，今天是第十七天，早上出发时他还去看过，野兽青年还没有出现。
  罗心野不认为会被骗，只是对青年能否找到足量的雪蚕茧信心不足。
  “雪蚕茧真的那么难寻？”罗心野郁郁地问。
  “上雪峰容易？上了雪峰一定能寻到冰洞？寻到冰洞里面一定有雪蚕茧？就算真有雪蚕茧，那还得眼够尖才行······你说难不难？”胡杏林连串发问。
  罗心野听了更加郁闷，却不服气地反驳道：“你还说别的药难寻呢，现在不是都齐了？”
  胡老头吹胡子瞪眼：“哦嗬，齐了就不难了？你说说看，这地方寻常人能来？要不是你小子臭不要脸吃了李心湖的麒麟丹，你数过没有，现在死多少回了？”
  罗心野闷声跃上一块大石，回头问：“那我被骗了？”
  胡杏林展开身法跟上，嘴里说道：“那也不至于，人家哪有你狡猾，骗一两紫玉砂也不够啊。”
  罗心野嘿嘿一笑，又听胡长老说道：“晚几天未必是坏事。最怕晚太久，东西却没找到。”
  这一点罗心野也想过，不禁问道：“我们最多还能等几天?”
  胡杏林卓立山石回望，余晖之下千峰林望不到头，发愁叹道：“三五天吧。就算现在直奔雪峰，谁能保证立时便能找到?”
  树洞离得不远了，二人并不急着返回。罗心野蹲在石上，眺望晚霞，轻叹一气。
  胡长老呵呵一笑：“你也别太担心，不要小看那青年，光看架势，寻起药来，很可能比咱们更加靠谱。”
  罗心野眺望晚霞不语，意态老成。
  夜幕将临，鸟喧声却忽地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吟唱之声隐隐传来，罗心野与胡杏林听见，不禁讶异非常。
  此地远离人境，遇到什么奇禽异兽妖魔鬼怪，都不如遇到人奇怪，何况忽然听到歌声。
  罗心野侧耳倾听，歌声越发悦耳，曲调婉转动人，只是没有歌词。袅袅缠绵，似乎歌者十分伤心。
  罗心野与胡杏林相视点头，一起寻声而去。
  歌声从山脊那边传来，却没等到罗心野翻上山脊，歌者便越唱越轻，最终悄不可闻。山林里只余归巢鸟雀喧嚣，方才的优美吟唱便如幻觉一般。
  罗心野静候半晌，没能等到歌声再起，于是对胡杏林道：“我去那边，望望那妖怪来了没有。”
  胡杏林点头道：“去吧，我在这候着，有事叫一声。”
  罗心野一路腾挪飞纵，很快来到山口，远远望向山涧巨石。
  这事儿每日都做两回，小胖子已经习惯了失望，当他看到暮色之下，巨石上似乎卧着一个人影时，高兴得几乎不敢相信。大喜之下，急往山涧下奔去，忘记了应该叫上胡杏林。
  罗心野急奔不停，很快爬上巨石，却不见那短衣短裤手长脚长的野兽青年来迎他。最先入眼的，是一片白色衣摆。罗心野疑惑上前，发现石上静卧着的，竟是一名少女，不禁呆了。
  巨石上不是应约而来的野兽青年，而是个从头至脚无处不白的少女。
  有那么一瞬，罗心野以为眼前女子就是给心湖送麒麟丹的那位。可他很快发现不是，眼前少女体态明显比送丹之人娇小，而且少女不只头发雪白，连眉毛都是雪白的。
  少女的眉毛十分独特，像两片白羽毛，见过的人绝不会混淆。
  罗心野正看得发呆，不料那女子忽然惊醒，睁开眼警惕地盯着罗心野。
  罗心野也是一惊，愣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释，先咧嘴一个憨笑。
  少女目光落在罗心野腰间的号牌上，神情稍缓，问道：“你是云下学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