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说孟心月心如猛兽妖魔。
  若非如此，扛不住寒症日复一日永无止息的折磨，所以这是无上的夸赞。
  尽管如此，孟心月现在依旧很怕。这种怕是难以与人言说的，说了别人也无从明白，就连心湖哥哥也不能。
  有几次，孟心月跟心湖说：“哥哥，我怕。”李心湖都没问心月怕的是什么，只是说：“别怕，哥哥在呢。”
  谁都不知道孟心月怕的是什么。
  短短时间之内，先是老耿过世，再是聚贤楼上那莽汉莫名其妙死在学宫，就在今日，试练场上，众目睽睽之下，七星派弟子诛杀了妖孽银线蛇。
  老耿的过世，向心月佐证了那个“门”的真实存在，并让她瞥了一眼它通向的另外一个世界。莽汉的死再次引发寒症，孟心月却不再如从前那般慌张无措。
  今日不一样，妖的灵魂格外强大，给孟心月带来的影响更加显著。
  孟心月寒症犯了，虽未失控，却异常严重，以至于心月长时间的陷入沉眠。
  孟心月害怕，不是因为扛不住前所未有的寒意，也不是她进入到灵魂深处之时，心魂内的另一个自己一直冷冷地“盯”着自己。
  孟心月害怕，是因为那扇“门”敞得前所未有的开。
  孟心月立于门前，感受所有的温暖都有不停向门那边流失，她谨慎地不让那个世界过份地吸引自己，只敢小心翼翼地用心神去窥视那个世界。正因为如此，被心魂里另一个自己冷冷盯着，心月反而觉得莫明地安心。
  尽管如此，心月还是害怕。
  有那么一刻，心月感受到那个世界的本质——虚无。
  什么都没有，连上下左右都没有，连大小远近都难分，只是虚无。虚无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恐惧，但这世界显然不可能真的完全虚无，若是真的没有任何存在，那这个世界也不存在，这个世界不存在，“门”也不会存在，寒症也就不存在。
  可惜，这一切都真实存在，那个世界也不是完全的虚无。
  门的那边，是个空无的世界，空无的世界里悬浮着——只能是悬浮——无数的神识或者魂魄，他们绝大多数是惘然懵懂的，却仍有小部分意识尚存。
  说是小部分，数目之大却也不可计数。这些清醒的意识，在心月瞥进那个世界的一刻，齐刷刷地“望”向心月。
  在心魂的最深处，被一双眼盯着会稍感不适，被无数双眼盯着呢?更何况，心月在那一瞬，真实的感受到，这数不清的无穷无尽的“眼神”，霎那间被点燃，望向这边时充满着有若实质的兴奋、狂热、贪婪与渴望······
  若是换成别人，被这么盯上一瞬，癫狂还是轻的，心神崩溃魂魄消散也不奇怪。
  但孟心月没有。这个被师叔评价，心如猛兽妖魔的丫头，感受到沁入灵魂的恐惧，便很快地镇定了下来。
  孟心月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心魂内的另一个自己，感谢她对自己的守护。那个她却阖上双目，不再理她。
  孟心月终于在半夜苏醒，心里想着的仍是瞥见那个世界时，一个并不那么凶恶却清晰明白，似乎格外“近”的心魂。它似乎触手可及了，却在孟心月退出内在时，随那扇“门”一样忽然变得无比渺远。
  孟心月睁开眼，心湖哥哥担忧的目光出现眼前。
  心月快速理清心绪，瞧见爹娘和妈妈都在屋里，屋外悄无人声，想来夜已深沉。
  很庆幸，感受不到身体各个部分，孟心月因此不用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只是，也因此不能对爹娘和妈妈报以歉意的微笑。
  “我没事。”孟心月勉强说道。还好，声音嘶哑，但毕竟没有失声。
  “醒来就好，心湖正在讲齐掌院的故事呢。心湖重新说，一起听听。”
  爹爹一如往常地沉默，娘亲面有欣喜，也没言语。只有白秀妈妈抢着说话，好像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
  被心湖哥哥扶起靠着床背，孟心月四肢僵硬无从配合，只好含笑，也不知脸上有否笑容。
  心湖哥哥细细讲述在掌院大人的小院里的所见所闻，孟心月感受到灯光和心湖哥哥身上传来的暖意，扑到脸上，面皮生痛。孟心月于是知道，这时候笑，脸上会有表情了。
  孟心月灿烂地笑了，温柔说道：“心湖哥哥，掌院大人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弟子们知道，长辈们对弟子们的爱护之心。”
  孟心月看见爹娘因自己开口说话而面露欣喜，不由心生暖意，又察觉执在心湖哥哥手里的左手传来阵阵暖流，心中更觉安定。
  想了想，心月又道：“掌院大人的故事真是稀松平常。如果只是瞎编，掌院大人想说的应当是，无论做瓜做风雨或者做姐弟中的谁，都由我们自己来选择。学宫的尊长会想尽办法保护弟子，却不会替弟子们做决定。”
  这种说法并无新意，但前提条件孟磐没有细想过，忍不住问：“如果真有其事呢?掌院大人身为白岚异姓王，家世煊赫，当今太后正是亲姐，若是真的，也非绝无可能。”
  若是真的，这故事的味道便全然不同了。心月略做沉思，却吃不准内里味道，只好求助地望向妈妈。
  白秀快活一笑，道：“我看这故事八成是真的。掌院大人何等智慧，什么故事编不出来，这个故事既不精彩也无气魄，只想向弟子们显摆一下长辈的爱护，那也太多余了。前面，掌院大人与各院长的谈话，就是探大家的态度，长辈们的态度里，难道没有对弟子们的爱护?”
  孟心月总觉得妈妈有种难以解释的令人信服的魅力，只是听她说话便是一种享受。
  白秀继续说道：“若这个故事真实发生过，掌院大人就还有一层意思，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不会再次让孩子们像甜瓜中的歪瓜一样，被挑拣摘除。掌院大人不是说，这个故事，瓜的部分到这就结束了。啊，我还是蛮想知道，后面还有些什么······”
  “秀儿看了那么多书，学宫的情报也任你查阅，掌院大人的生平你还不清楚?”女儿一点点恢复，孟磐也心情渐好，话语里便不自觉地多了些调侃。
  见妈妈含笑坐在桌边，正要聊起掌院大人的往事。心湖哥哥坐在床沿，爹爹和娘亲并排立在床尾，都静静等候。孟心月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突兀说道：“好久没看到心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