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太高，有时候不是好事，容易看见自己的卑微。慕玄决心离开，未尝没有这个原因。不看到别人的高度，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孟心月寒症发了，小伙伴都聚在孟家的小楼里，枯守闲闷，于是又聊起试练场之事。往常的主讲都是秦千谷，这一回出人意料，竟是白秀。
  “竞技台上那柄水剑，现在都知道是沈沐所发，但一柄水剑何以能淹掉半个试练场?因为它所用之术是‘藏海术’。‘藏海术’说到底只是个道理，懂得这个道理，便能知道沈沐处在什么高度。”
  白秀坐于灯前，凝视灯焰似有所思，口中将所思所想缓慢而清晰地转述。
  桌边或坐或站围满了人，除了罗心野入山采药，伙伴们都到齐了，所有人都安静地用心听讲。
  白秀轻笑一声，问米丑：“小米，带着土吗?”
  米丑伸出手掌，掌心一颗土球，慢慢浮起于空中。
  “一分为二。”白秀吩咐。
  土球一分为二。
  “二分为四。”白秀又道。
  土球二分为四。
  如此又四分为八，八分十六，直至分到每颗只黄豆大小，桌子上空浮满土粒。米丑控制不稳，一个失手，土渣散落一屋。
  众人散开，都好奇秀娘何意，竟然无人叫骂。白秀捏起一颗土粒递给米丑，又道：“继续。”
  这一次，只分至三十二，空中浮土不足半颗芝麻大小，便不能再分。不是控制不住，而是太小不便操控。米丑尴尬一笑，任细土落于桌上。
  白秀含笑伸手，一颗水球出现，水球四散，与土粒混于一处。白秀再翻手招回，水与土搅混一起，于桌子上空凝成一颗泥球。泥球慢慢转动，越收越小，最后收至方才土球那般大小，停在桌面。
  满屋之人，无不震惊于白秀的奇妙手法。白秀修行未久，道法不及米丑高强，但进步之快，技巧之娴熟，远非米丑可比。米丑不过是操控土球，而白秀是借助水珠，操控稀泥。
  白秀手不动，口中说道：“水比土更易分拆，我可以把水分得比米丑的土细得多。小米，如果能把土球分拆至足够小，你会发现，土粒分得越细，再团成球就越紧密。方才的土球，加进水之后，团成泥球还只有那么大，证明土粒之间，是有间隔的。至于间隔有多大，就非我所能知了。”
  白秀不理众人的疑惑，继续道：“‘藏海术’的本质便在于此。一屋水雾，凝聚起来，不过一二滴水。雾能凝缩成水滴，水滴也能压缩，天下万事万物莫不能压缩。”
  白秀将泥球递给米丑，看看身边的人，以为他们会发问，却没有一个人开口，都在等她。于是白秀接着说：“一个饭团寻常人可以压成一个丸子，修为高深者能将其压成黄豆大小，想要再小就很难了。如果只能到这个程度，那毫无意义。沈沐能将一池水凝成一柄剑，白沧澜先祖据说能将镜湖水凝成一滴水——滴水藏海，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如果像挤饭团那样纯凭勇力，修为再强大也不可能做到。”
  “藏海术是如何做到的?”白秀问，目光一一扫过屋内诸人，连秦千谷也是满眼期待。
  白秀略理思绪，说道：“人之求道，求的是恢弘大道，求的是移山倒海的大威能。但先祖以为，无微尘不成高山，求道当入微，无上甚深妙法当在极其精微之处。一方石，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再为八，再十六，无限拆分，永无穷尽，要到何时它小到不能再分?修行道法，控一方石容易，控一座小山，修为到了也不很难。但有没有人，道法细腻到能够触模出一颗尘埃的形状?”
  “这怎么可能?”
  米丑的坚韧远非他人可比，时刻练习，土不离手。他的感受也更加强烈，他下意识地问，不过才问完又沉默了。
  白秀微笑道：“是很难，却非不可能。当你达到那个境界，你会发现疑聚的水之间，也是有间隔的，而且间隔大到远非我们所能想象。”
  “从沈沐的藏海术，可以看出她操控水灵的精微细腻程度，由精微而恢弘，藏海术在沈沐手上使出来才能有这等磅礴气象。但她的高度应当止于此了，若想做到传说中先祖那个程度，只以压缩间隔是不可能做到的，数量和规模大到那种程度，对施术者的心力和法力消耗是匪夷所思的，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白秀抬眼望众人，众人之中，天资如秦千谷冷炎之辈，也都听傻了。只有心湖神色奇怪，心神似乎完全不在此间。
  白秀也不知大家听懂多少，轻叹一声，笑道：“所以我只能猜，当修为精微到能凭道法感应触模出尘埃的形状，肯定会有更深刻的感悟，再配合以对空间的理解，应当就是真正的‘滴水藏海’了。”
  “那就是体天境界了?”柳枝影一直远远立在旁边听讲，她是水行教谕，对白秀所言的领悟最是深刻，却仍不认为自己全听懂了。
  白秀点头。
  冷炎说道：“这么说沈沐离体天还差着一线了。”
  冷炎说得轻巧，但事实上谁都明白那是多么遥不可及的高度。
  众人对沈沐自是敬仰不已，白秀仅凭见识便能判断至此，更加令人心折。正当大家伙都在看到别人高度后思量自己位置时，李心湖忽然问道：
  “妈妈悟道通透，是不是就不存在境界限制了?”
  听清李心湖所言，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这想法不只匪夷所思，简直骇人听闻。直白点说就是，白秀对境界了悟通透，只需道法积累足够，破境便水到渠成。
  白秀略微沉思，不太肯定地说道：“如果道法够强，法术熟练度也没问题的话，凝出今日这样的水剑，应该不是很难······吧?”
  尽管有两个前提条件，这话听起来也足够吓人。
  这一下连孟磐都不能淡定了。小子们眼高于顶，不客气地说就是无知没见识，但他知道这话有多难以置信，偏偏他又知道白秀不至于自夸。所以孟磐愣了，都不知道如何感想才好。
  除了李心湖神情复杂，屋里人很快兴奋难抑，一片喧哗。
  “干什么呢?都挤在这里。”罗侠猫着腰进来，口中说道：“掌院大人传学宫弟子去他小院听课，你这屋里好啊，竟占了一小半。成罡、冷炎、米丑、长安、心湖，赶紧的吧。丫头醒了没，醒了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