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狰容
作者:毛撒      更新:2021-05-21 12:55      字数:4046
  一年一度的“双十一”启动在即,资讯事业部今年采取了联合作战的方案,每个组各有任务。在活动正式启动前,box要求所有参与双十一的卖家要在自己的店铺首页贴出统一的banner(条幅)图片,否则将被视为放弃活动资格。
  banner图片由box统一制作,已分发到各卖家群、box论坛和邮箱,但参与活动的box卖家有十几万,素质参差不齐,很多店铺还没有及时贴出banner图片,资讯事业部的各组人马就负责一一联络这些卖家,清楚告知要求并帮助解答问题,说白了,大家要充当一回客服的角色。
  时间紧、任务重,沐德把这次执行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德亦,由他全权负责,德亦接到命令后立刻展开行动,恰逢第二天是周六,他便集合所有组长,要求事业部周末全体加班,每组负责通知两万个卖家,通知方法很原始——打电话。
  求雍在北京办公室收到要联络的两万个卖家清单时,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清单全部打印出来有足足400页,分到每个人手上是500多个卖家,十几页a4纸。求雍不敢耽搁,他立刻通知大家周末加班,争取利用周六周日两天时间,打完这两万个通知电话。
  周六一早,书旦和同事们来到办公室,大家都还在对这份客服的工作感到新奇,没有人意识到压力就在眼前。
  上午,众人挤在会议室里为怎么分工而争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专题组组长德亦竟然也出现在了北京的会议室,他是专门赶来督导北京团队执行的。
  德亦办事效率高,加上运营经验丰富,见大家还在讨论分工,他立刻要求,按类目分,负责美容标签的小组认领化妆品卖家,负责穿搭标签的小组认领服饰卖家,其他小类目就由认领数量不够的人负责,每人至少认领500个卖家。这样是为了方便在电话沟通时交流,因为德亦知道,那些卖家鱼龙混杂,什么素质的人都有,沟通起来绝对不容易。
  书旦拿着认领的十几页a4纸,又从抽屉里找出一堆彩色马克笔,放在电话旁,然后,她拿起话筒,拨通了名单上的第一个卖家。
  这是个上海的知名护肤品牌,接听电话的是该品牌的市场负责人,沟通过程很顺利,对方态度积极,了解了书旦的来意后立刻开始安排。
  放下电话,书旦在名单上用绿色马克笔把那个名称划掉,接着又打第二个、第三个,排在名单前面的都是些知名品牌,电话沟通基本正常,书旦把没人接的卖家用黄笔划掉,打不通的用红笔划掉。
  几十个人在办公室里同时打电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座机电话的话筒被无数次地抬起、放下,拨号的按键声像雨点般嘀嘀嗒嗒,大家说着几乎一样的开场白和相同的内容,办公区里一瞬间如同114查号台,或是110的接听中心。
  慢慢地,问题出现了,卖家们分布全国各地,天南地北,他们操着各地方言,交流屡屡遇到障碍,有的卖家会提出问题或质疑,甚至有的卖家见来电显示的是北京的号码,认为是诈骗电话,态度恶劣出言不逊,搞得运营们哭笑不得。
  一上午时间,每个人都只完成了50个左右的数量,众人的压力陡增,忧虑开始蔓延,照这个速度,两天打完500个电话几乎是不可能的,这还不算那些有问题需要重复拨打的电话。中午,德亦召集开会,要求大家提速,何利第一个表示拒绝,
  “两天打完这么多电话,我觉得有点困难。”
  林曼说:“是啊,这不太现实了吧,我这一上午就没放下过话筒,挂断一个就立刻拨通下一个,手都酸了。”边说,她边甩着左边胳膊。
  姜子说:“这打电话跟我们平时工作不一样,你得把话说清楚,要是光顾着赶时间,说的速度太快,对方要是没理解,那不白打了。”
  贺尔说:“我负责箱包类目,那些卖家很多是福建、广东地区的,他们的普通话实在是太差了,我上午一共打了57个电话,速度已经不慢了,我也想加快,不过得看卖家的情况,要都是普通话说不清楚的,想快也快不了。”
  求雍没说话,他紧闭双唇,似乎也很无奈。德亦见团队一片哀鸿,开始变得急躁,他走到玻璃板前,把任务流程图简单地画了一遍,然后用马克笔敲击着玻璃板说:“这些时间点非常重要,直接影响下一个环节,无论如何必须保证按时完成,未州的各个组也都在加班,跟你们的压力是一样的,我不想瞧不起你们北京团队,希望你们拿出实力来证明。”
  众人听得都有点儿坐不住了,这话里的嘲讽和鄙视让他们忿忿,德亦是专题组组长,跟求雍级别相同,大家都属于资讯事业部,本来就有平等的竞争关系,如今德亦却站在指挥官的位置上来羞辱对手,这让人不能接受,求雍开口说:“我们北京团队当然有实力完成,这点你不用担心。”
  何利有点赌气地说:“你们未州的各组就都能完成?吹牛谁不会啊,反正两天时间我完不成。”
  德亦被激怒了,他的马克笔指向何利,“你不想干现在就可以辞职。”
  何利也激动起来,“你凭什么让我辞职,求雍和沐德才是我们的领导。”
  德亦用鼻孔看他,“你现在就可以把我当成沐德,我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你们所有人,包括求雍,都听我指挥。”
  众人一下被德亦的话吓住,求雍向何利点点头,示意他冷静,然后,他看向大家说:“我建议几个组长留下来开个短会,咱们先商量个提高效率的办法。”
  德亦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什么。之后,书旦等人留下,其余人也悻悻地散了。
  下午,气氛变得紧张焦虑,没有默契地对视,没有人笑,也没有了交流,所有人都把精力全部集中在座机话筒和那一叠名单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名单上的卖家被一个一个划掉。书旦突然发现德亦是对的,有了他的施压,效率确实提高许多,除了压力,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不能让人把北京团队看扁。
  沐德接到直属老大的电话时,心情第一次这么紧张,老大的语气平静,只是寒暄几句,约他喝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老大是box的元老,十年前跟随丰雨一起创业,历经风风雨雨,看惯职场百态。沐德是在老大之后,第二年加入box的,那时,box还默默无闻,一群人挤在一套租来的公寓里上班,多少次的迷茫和难关,都是老大带他渡过,老大是他在box最信任的领导,甚至超过丰雨。
  沐德曾经在老大的办公室里品过好茶无数,唯独今天他喝不出香味,他的嘴里发苦,茶更苦。
  老大笑着走出老板椅,坐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说:“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如此,就要去面对,该你承担的责任,你就要担。”
  沐德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老大,我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我,”
  老大一摆手,“啀,不用说了,我相信,从前那么艰苦你都能熬过来,如今这小阴沟你还跨不过去?”
  沐德被杯中的热气熏得眼睛发潮、鼻子发酸,他深吸了一口气,“老大,我错了,这些年,日子过得好了,我逐渐把持不住自己,做了蠢事,我,我对不起你。”沐德哽咽了,他感到委屈,在老大面前,统领一个事业部的他却变成了孩子。
  “坚强一点,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但是要记得吸取教训,”说着说着,老大温和的声音突然变得强硬,“还要记得,要抬起头,你不能被轻易打垮,尤其不能让自己的手下看见你低头的样子。”
  沐德慢慢举起下巴,心里仿佛被注入一阵热流,向他的头顶涌去。
  回到创业大厦10层,沐德坐在工位上发呆,办公区里挤满了加班的员工,集体打电话的声音响彻屋顶,他扫视着每一个人,目光落在春弦身上,来俊说有人写了举报他的匿名信,难道是春弦干的?看不出她这么阴险,平时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背地里竟然能干出跟踪偷拍的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怪自己太大意了。
  老大在沐德走后拿起座机电话,拨了个号码,接通后说:“来俊,你来一下。”
  截至晚上九点,书旦一共打完166个电话,还剩300多个,其他人的进度也差不多。求雍要求大家暂停,不能再打了,太晚会影响人家休息,剩下的明天继续。所有人终于放下手中的话筒,瘫坐在椅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雨不算很大,但始终不停,书旦和同事们站在公司楼下的大厅里等待出租车,寒流中的人们被冻得瑟瑟发抖。北京的交通很脆弱,也很敏感,天气稍微有点变化,道路就会拥堵不堪,刮风、下雨,甚至雾霾,都能让打车变得异常艰难。
  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人叫到了车,同事们陆续离开,求雍和书旦、海娜同路,他先叫到车,就把书旦和海娜捎上,送她们回家。
  车上,书旦发出感慨,“唉,没想到今天的进度这么慢,但是我觉得大家已经很尽力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咱们这么紧张地去做一件事。”
  海娜也说:“是啊,求雍,你不知道我们多累,我到现在手还在抽筋呢,我老公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我都没时间接。”
  求雍坐在前排,回头看着她们点头,“我知道你们辛苦了,不过这种特殊任务在box是难免的,你们第一次遇上,不适应也能理解,但是咱们要提起精神,明天早点儿来,把剩下的完成。”
  海娜说:“啊,我正想要跟你请假呢,明天我老公过生日,我可能不能来加班了。”
  求雍听了微微皱眉,“这个,海娜呀,你看,咱们现在少一个人就要少打几百个电话,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希望有人掉队呀,你能不能克服一下。”
  海娜一脸委屈,“我老公订了明天晚上‘北京亮’的位子,那家餐厅的景观位是提前好久才订上的。”
  书旦惊讶又羡慕地说:“哇,‘北京亮’,那个著名的西餐厅,能俯瞰全北京最漂亮的夜景呢,你老公对你可真好。”
  海娜眼角和嘴角同时上扬,求雍笑笑说:“是啊,本来大家都应该好好过个周末,陪陪家人,可是还要为了工作来公司加班,确实挺不容易的。不过,海娜,我还是想劝你,不要请假,你看,咱们这些人里很多人都有家,姜子、何利,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不是一样毫无怨言吗,我自己也有老婆孩子,平时也忙得没时间陪她们,但咱们既然选择了box,就选择了一种艰辛,一种坚持,你说对吗。”
  海娜听得入神,她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下,最终向下弯曲,吐出几个字,“那好吧,我回家跟我老公商量一下,明天争取过来。”
  求雍再次点头,“好的,我等你。”说完,就把头扭回去看向窗外的雨,雨点在车窗上铺满了,又一道道地滑下去,路边的街灯映在车窗上,变成一片连绵的光晕,红的,黄的,蓝的……
  突然,书旦听见抽泣声,是海娜,她用手捂着嘴,全身都在颤动,书旦侧过身,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谁知这样一来,海娜的哭声变得更大了,她扶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如洪水倾泻般嚎啕大哭。书旦不知所措,她望向求雍,但求雍没有回头,他仿佛只沉浸在雨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