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帅，目前看来，你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这些套冦十有八九是从姜镶那里得了消息，特意前来窥探袭扰我军。
  我们要不要先在河边扎营修整几日，探查一下情况再行前进？”
  王威的性格就像他的老长官魏川一样，遇事不决，稳字为先，因此沉声问道。
  虎大威摇着大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
  “王参将，这套冦的人数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丁口。这个时节能派出来打仗的，顶破天也就两三万人。就这点实力，我老虎还不放在眼里。他们绝无可能吃掉我军，顶破天，也就是像苍蝇一样让人烦躁罢了。
  咱们现在要紧的是尽快赶到榆林镇。眼下天色已经见晚，大军过河之后修整一晚，明天一早继续启程行军！”
  其实虎大威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成竹在胸。
  他的经验告诉他，此刻大军最好是尽快离开草原，拖得久了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只是这些话说出来可能会动摇军心，虎大威故意没有说出来罢了。
  事实证明，虎大威的判断没有错。
  到了傍晚扎营的时候，周边骚扰窥探的蒙古游骑就好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般聚拢过来，在大军营地周围不停地鬼哭狼嚎，让人听了既心烦，又心慌。
  此时天色将晚，夕阳西照，虎大威所部的骑兵担心有埋伏，不敢往草原深处深追，只能是将其驱逐了事。
  “父亲，要不咱们干脆把这些套冦都给做了吧！”
  虎子年少气盛，被这些苍蝇一样的蒙古游骑搞得有些心烦意乱。
  虎大威苦笑着摇摇头，说道：“
  虎子，你终究是年轻人，不知道这些套冦的厉害。要知道，成化年那会儿，咱大明出了多少人力都搞不定这些套冦。
  听老人说，那会儿子榆林镇上下实打实的兵力就有九万多人，年年拼着命跟套冦打。结果怎么着，人家还不是在河套混的好好的？”
  王威不解得问道：“虎帅，这套冦可有什么卓绝之处，竟让国朝如此大费周章？”
  虎大威微眯着眼睛，一边时刻警惕地盯着大营外的游骑，一边解释道：
  “这套冦在蒙古那边又叫鄂尔多斯部。你们知道鄂尔多斯是什么意思吗？”
  “末将不知。”
  虎大威看了看老实承认自己无知的王威，不禁对这个东宫小将大起好感。
  他原本以为太子手下的人物都像陈锐那样带着一股冲天的傲气呢，没想到还有王威这样晓事的后生。
  “这鄂尔多斯的意思乃是宫帐禁卫的。这些人的祖上都是成吉思汗从各个万户千户搜集来的勇士，专职负责守护成吉思汗的宫帐。
  等老汗去世，这些禁卫的职责也没有就此结束，而是要继续负责守卫老汗的陵寝仪仗。
  后来黄金家族败落之后，这些禁卫为了讨生活，就南下河套，占了咱们大明的地方，成了咱们口中的套冦。
  因着这层缘由，套冦要比其他蒙古鞑子能打的多。而且这河套也不尽是草原，往里面走还有万里黄沙，如果不熟悉地形，别管多少人马进去，保管一个也出不来。
  这些套冦仗着人强马快，往来如风，常常劫掠沿边各地。
  我大明派的人多，他们就往沙漠里面一钻。派的人少，他们就又杀出来。根本不和你打正面。
  你别看咱们这边又是大炮，又是火铳，真要是打起来，人家一个拖字诀，就能把咱们耗死在这。”
  虎子是跟着虎大威的义子，对套冦的战法当然也是早有耳闻。他刚刚的提议也实在是气不过才说得气话。
  现在被义父一提醒，虎子知道自己拿对面的套冦无可奈何，不禁更加气恼，猛地一甩手，愤愤地转身去督促安营事宜了。
  王威听了虎帅的话，并没有急躁，而是陷入了沉思一般，半晌没有说话。
  “后生，你在想什么呢？”虎大威问道。
  王威说道：“虎帅，这鄂尔多斯如此了得，为何没能混一蒙古诸部，反而让察哈尔汗当了蒙古的大汗？”
  虎大威答道：“这套冦输就输在人口上了。河套草原的大小可比不上察哈尔草原广袤啊。”
  “也就是说，套冦的缺点是人少？”
  “额。。。可以这么说吧。你要干什么？”
  王威低着头想了想，说道：“没，没什么，末将就是随口问问。虎帅，咱们聊聊如何打榆林的事儿吧。”
  虎大威虽然觉得这员东宫小将有些怪怪的，但也没有多想，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
  等到第二天一早，被套冦袭扰了一夜的将士们都有些睡眠不足，一个个挂着黑眼圈，收拾起营帐继续往南赶路。
  从黄河渡口到榆林边墙的距离不算太远，也就三百多里的距离。
  虎大威所部驮马众多，转运便利，这等距离七八天也就走过去了。
  这一路上不用说，明军又是不停地被套冦骑兵骚扰。
  不过到了白天，虎大威就不惧这些套冦了，放心地把手中的精锐斥候放的远远地，和这些套冦打起了斥候战。
  之前被套冦骚扰地不胜其烦的虎子终于得了酣战的机会，追着套冦杀个不停，总算是出了一口闷气。
  “将军，明军到边墙了！”
  此时榆林镇中，姜镶姜让两兄弟正并肩坐在大帐之上，共议军事。
  和他们一起坐在大帐之中的，除了穿着大红武将官袍的叛将们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白色麻布短衫，带着毡帽的蒙古汉子。
  一听到平叛的明军已经穿过草原抵达榆林地界，姜让对着蒙古汉子拱手谢道：
  “还请使者代为转告，我姜氏上下多谢济农派兵相助！”
  这蒙古汉子颇为傲气，似乎并不领情，仰着头哼哼了一声，说道：
  “还请将军不要忘记说好的条件！”
  姜让是个火爆脾气，见这蒙古使者如此无礼，登时就忍不住想发作。
  坐在一旁的姜镶如何不知道自己大哥的脾性，赶忙在桌案之下狠踩了大哥一脚，然后和气地说道：
  “使者不必多疑，我们姜氏一族，向来言而有信。等此番退敌之后，必有重金子女相酬！”
  套冦的使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起身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将军，我的使命已经达成，现在我要回去向济农大人复命了。你们也不能只等着我们鄂尔多斯的勇士，你们自己也要争点气，听明白了吗？”
  这下不只是姜让，就连一向有笑面虎之称的姜镶都有些挂不住脸色，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使者放心，来人啊，恭送济农大人的使者！”
  鄂尔多斯使节走了之后，姜让当着榆林众将的面，直接冲着姜镶发起火来：
  “这使者也忒是无礼！若不是你执意拦着，我恨不得斩了他的狗头！”
  在座诸将之中也颇有些愤愤之色。
  毕竟在场众人祖上都是和套冦打生打死的仇敌，谁家没几条人命葬送在套冦手里。现在大家好好的大明官军做不成了，本以为能跟着姜氏兄弟一起过上快意恩仇的日子，结果到头来还要给鞑子骑在脸上羞辱。这种事搁在谁心里也转不过来。
  姜镶当然也知道，大家表面上是对使臣不满，实际上也是透着一股子后悔的意思在里面。
  这种后悔的情绪在姜镶看来可比前来平叛的明军危险的多。
  他瞬间冷下脸色，冲着自己的大哥说道：
  “大哥，咱们从杀了刘学良那狗官起，可就是在大明挂了号的叛将。大明怎么对待叛徒，不用小弟我说，想必您比谁都清楚。
  大同那边也已经传过来消息，大清的归化将军带着两万土默特骑兵进攻大同，结果全都折在了关内。
  明军现在正是能抽开手对付咱们榆林镇的时候。要是不借着套冦的力量，就凭咱们榆林镇这几万人马，又能顶得几时？”
  姜镶这话明着是说给自己大哥听得，其实又何尝不是威胁在座的榆林诸将，提醒他们，现在大家可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要是不想被诛九族，就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姜让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他之前好歹也算是大明的忠良，如今却要伙同蒙古人谋取同袍的性命，一时之间思想上转变不过来罢了。
  “唉，罢了罢了，姜镶说得对。你们也别在这傻站着了，赶紧下去安排吧。
  听说这次带队来榆林的是虎大威，那厮也是从咱们榆林出去的老人，你们注意点，别着了他的道！”
  在场众将虽然心有不安，但已经上了贼船，也只能跟着姜氏兄弟一条路走到黑，齐声应诺道：
  “是，将军！”
  “大帅！前方有从榆林来投的使者！”
  虎大威所部一路上被鄂尔多斯部不停地骚扰迟滞，比原计划多花了三天时间才抵达榆林边墙，众人都有些疲惫，士气也颇有些低落。
  刚刚跨过边墙没多久，前方的斥候立刻前来回报有使者前来拜见。
  王威是东宫系出身，不明这里面的就里，满脸疑惑地看着虎大威，问道：
  “虎帅，这使者难道是叛贼姜镶派来求饶的？”
  虎大威得意地摇了摇头，说道：
  “后生，我老虎当年在榆林镇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在这榆林镇上下如何没有几个故旧？这使者十有八九是榆林镇的边堡守备，特意反正来投。
  你且莫急，待俺老虎招来那使者，让你见识见识俺老虎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