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五话 红颜
如影领着两个守在一旁的小宫女退下了,此时屋中便只剩下夏芷柔、靖沛和严心晴三人了。
夏芷柔见靖沛终于愿意来关心自己,自然也不愿破坏掉这刚刚缓和的关系。只是仙儿之事萦绕心头,很难不想。
“沛儿?”夏芷柔试探性地开口。
“嗯。”靖沛应声抬起头来,他自然知道夏芷柔意欲何指,只是身旁严心晴轻轻触他的衣袖,他的心也平和宽纾了许多。
“关于仙儿……”夏芷柔继续道。
“母后有何见解?”
“你还是执意要娶仙儿吗?”
“儿子很想问母后一件事。”
“什么?”
“当年的登基晚宴上掉落莲池中的有两个人,母后知道吗?”
“母后曾听宫女们提起过,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的只有朕是傻瓜。”靖沛自嘲道。
“这件事有什么吗?你刚刚登基,这样的小事何苦惊扰你呢?”
“也罢。”靖沛转念一想,也是自己执念太深,怨不得别人。“母后继续说吧。”
“仙儿毕竟是人妻,你若执意娶她,怕是会招来非议。母后不想你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千年之后,青书黄卷,为人诟病。”
“儿子不在乎天下人,只在乎皇后和母后的想法。”
夏芷柔面对靖沛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这时严心晴说道:“陛下仁厚,自然不会想要为难仙儿。”严心晴的话语虽短,分量却不轻。严心晴本就是一个聪慧睿敏的女子,只是这些年为了生存一直隐藏锋芒而已。如今时机已然成熟,她自然表现了一个皇后该有的智慧。
靖沛来时本就有此意,如今便顺着严心晴的台阶下了。“儿臣也思考了许久,觉得此事是儿臣糊涂了,只是如今百仙儿入主朱雀殿人尽皆知,若此时儿臣收回谕旨,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你有此意,母后已觉得甚是欣慰。至于谕旨一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夏芷柔见靖沛松口,也不敢逼得太紧。
“臣妾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严心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征询道。
“说来听听。”夏芷柔温柔地说道,靖沛也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严心晴道:“能成为后宫宫殿主人的莫不过三种人:太后,嫔妃,还有就是公主,也就是陛下的姐妹。臣妾觉得百仙儿钟灵毓秀,聪敏可人,又知书识礼,可与陛下交心。陛下虽有妃嫔无数,可却没有一个手足,难免孤寂。不如就趁此机会将百仙儿认作义妹,如何?”
夏芷柔没想到严心晴竟有如此心思,也不由得更加赞赏于她。见靖沛沉默不语,夏芷柔也道:“哀家觉得晴儿的主意不错。陛下义妹入主朱雀殿,合情合理。更何况仙儿是萧将军的妻子,萧将军得胜归来,陛下为显恩宠,将他的妻子认为义妹,封为公主,更显皇恩浩荡,一定会为天下百姓称颂。”
“既然母后和晴儿都觉得好,那便这么办吧!”靖沛略微思索,便应允道,心中却有了另一个想法。
“尔多,去请百仙儿过来。”
“是。”尔多闻声应道。
这时如影也端着煮好的小馄饨进来了,“太后,小馄饨煮好了。”
“嗯,放下吧。”夏芷柔数日阴郁的心情的也开朗了许多,声音中也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和悦。
靖沛听着,心中激起一层涟漪,只是装作没留意。“母后,你知道朕有多想回到从前吗?哪怕朕还没有成为帝王,哪怕日日谨慎的活着,只要可以安心的牵着你的手,躲在你身后……”
靖沛舀起一个小馄饨,将脸贴近碗边,氤氲着的热气扑面而来,弄得眼眶也跟着潮湿起来。
“似乎有几日不见公公了!”仙儿起身道。“不知公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陛下有请。”
“哦?”
“夜里风大,仙儿姑娘披件衣裳吧。”
“多谢公公。”仙儿说着,任由翎烟给自己披了一件青紫色的披风,便跟着尔多出门了。
“姑娘不问问去哪儿?”离开了朱雀殿一段距离,尔多道。
“刚刚人多耳杂,想必就算是问了,公公也不好说吧。”
“后宫嫔妃三千,姑娘算是让奴才开眼了,难怪陛下会将这空封多年的朱雀殿赐给姑娘住。”
“能在这后宫生存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公公对仙儿是谬赞了。不过敢问公公陛下深夜相请,所为何事?”
“好事。”
“公公应该知道,有些好事对仙儿来说却是坏事。”
“奴才想这件事对仙儿姑娘来说确是一件好事。”
“哦?那仙儿倒是有些期待了呢。”
尔多意味深长地笑笑,仙儿又道:“对了,仙儿还有一事要多谢公公呢。”
“哦?奴才怎担得起仙儿姑娘这一谢呢?”
“公公自然担得起。前些日子公公可是出去过?”
“奴才奉陛下之命,去取了点东西。”
“去的拂嬛馆?”仙儿佯装做没有看到尔多诧异的神情,继续道:“仙儿要谢公公回来时替仙儿瞒下了将军府的事。”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尔多的声音压的低低的,这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可是杀头的祸事。
仙儿见尔多这副神情,坦然道:“公公不必惊慌。仙儿谢公公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乱说呢!只是以后若是有什么事,还请公公多多帮衬些。”
“仙儿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不出朱雀殿大门,可这天下事却都逃不过姑娘的眼睛。尔多若能效犬马之劳,自是荣幸之至,不敢推辞。”尔多只知仙儿绝非坐以待毙,却没想到她竟对这一切都洞若观火。
“姑娘请。”说话间到了祁澜殿前。
“这是?祁澜殿?”
“是。”殿门前站着守卫,尔多也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姑娘请。”尔多又重复了一遍。
仙儿收拾好心情,踏了进去。
“仙儿给太后、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起身吧。”靖沛说着转了过来。
“百仙儿,朕与母后商议过了。你蕙质兰心,深得母后喜爱,更何况你夫君于国有功,朕也应好好嘉赏你们夫妇二人。母后膝下只有朕这一个儿子,朕亦没有其他手足,难免孤寂。不如就此将你认为义妹,母后也就有了一双儿女,你意下如何?”
“得陛下与太后喜爱,是仙儿的荣幸。陛下盛意,仙儿自不敢推辞。”仙儿也不推辞,屈膝施礼,巧笑嫣然。
“好。既如此,朕明日便下诏书,也免得宫中诸人揣测猜忌。”
靖沛绝口不提封妃之事,仙儿也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只当是没发生过。
“只是有一事……”靖沛为难道。
“陛下请说。”
“你既贵为公主,名字自然也应从水。可如此一来,萧将军的名字也从水,似乎不妥吧。”
“萧漾的名字,本是先皇为表率安南王的功勋,所以赐其子之名从水。如今陛下圣恩,让萧漾成为当朝驸马,名字再从水自是不妥。不如就请陛下也一道重新赐字吧。”
“这,难道不需征询一下萧将军的意思吗?”
“萧漾与我一体同心,绝不会有异议的。”
“既如此,好。”靖沛右手一振,在纸上写下‘汕’字,又写下一个‘様’字,道:“今有百仙儿,嘉言懿行,清欢和悦,深得太后欢心,实乃倾世之红颜。今特封为琅嬛公主,赐字为汕,下嫁与安南王世子,威远将军萧様。”
“谢陛下洪恩。”仙儿又屈膝施了一礼,轻轻地扫一眼严心晴,眉眼间尽是空灵。
今日便是琅嬛公主下嫁安南王世子的日子,迎亲队伍早在数日前便从绛州浩浩荡荡地出发,如今恰好行至瀛寰城外。这样的盛事实在是不多见,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瀛寰城内,这也许是夏芷柔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你始终不愿喊我一声娘吗?”
“重要吗?”
“你恨我吗?”
仙儿摇摇头,“你有你的不得已,只是选择了,就不应后悔。一个人得到多少,就注定失去多少。你是一个好太后,好母后,却不会是一个好母亲。你始终用母后的能力和使命保护着自己儿子的帝位,却没有好好保护他的心。”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们。不过看到你如今风光出嫁,沛儿也终于和晴儿心无芥蒂,我也算是安心了。”
“你不必对我内疚,比起陛下,我是幸福的,因为至少我知道萧漾于我,是真实的。可是皇后于陛下,说到底,皇后还是皇后。”
“什么意思?”夏芷柔觉察到仙儿话中的深意。
“何必知道呢?至少现在陛下终于站在蓝天之下了。无论皇后是不是当年那个秋千上的女孩儿,她都是皇后,不是吗?”
“你做了手脚?”
“你觉得靖沛为什么会放过我?如果皇后没有提议封我为公主,陛下会放过我吗?”
“这么说,皇后的主意是你出的?皇后根本就是做好了打算的。”
“太后难道还没有想到原因吗?”
“因为驸马?”
仙儿没说话,表示同意。
夏芷柔又继续说道:“你受封公主,赐字从水,那自然萧漾就不可以再从水了。陛下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取消萧漾名字中的水。难道这一切都是你一早就想好的吗?”
“也许这就是你和先皇赐予我的血脉。”
“沛儿一步一步亲自走进了你的陷阱。”夏芷柔还是难以置信。
“这不是也很好吗?至少现在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的皇位,我的自由。身为帝王,就注定要活在谎言和算计里。不过重要的是,无论是你,还是皇后,抑或是我,都没有谋逆之心。我们都是在保全他的帝位。就此而论,他又何尝不应为此感到庆幸呢?”
“仙儿。”夏芷柔的语调里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情绪,有惋惜,有悲伤,也有惊叹和赞赏。不过不得不承认,仙儿说得对,既然事已至此,那就也只能这样了。“至少你不在需要活在谎言和算计里了。萧漾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不,能嫁给萧漾,是我的福气。”仙儿反驳道,“并不是这世上的所有男人都会为了所爱的女人放弃一切。先皇没有做到,所以您成了太后;陛下没有做到,所以舞倾城死了,皇后空等十年;父亲没有做到,所以紫鸢娘亲至死都没有听到父亲一句情话,百合娘亲也苦守了十六年;可是萧漾做到了,我没有选错。这世上,总是女人在变,哪怕放弃自己!我很幸福,因为萧漾,所以我不用改变。”
“时辰到。”门外的红娘走了进来。
夏芷柔亲手替仙儿放下了头顶的红金珠帘,道:“仙儿,一定要幸福。”
“我会的。”仙儿由红娘扶着站起身,离开了这个短暂停留的朱雀殿。
大红花轿上,仙儿掀开珠帘,一切恍若昨夕。周遭依旧是欢快的鼓乐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是曾经的议论纷纷,而是真心的祝愿和羡慕。整整十年,正应了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萧漾穿过浩浩荡荡的迎亲的队伍,来到仙儿的轿辇旁,轻声道:“记得吗,我说过的‘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百仙儿,是我萧漾的女人。我萧漾以天安河水为证,今生来世非百仙儿不娶!’”
仙儿的泪水缓缓而下,连连点头,道:“记得,记得,我都记得。”
萧漾一勒马头,又回到了迎亲队伍的前面。依旧是锦绣绵延,十里红绸,依旧是黑色骏马,大红喜服,萧漾这一次真真正正的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我萧漾要昭告天下,你百仙儿是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