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只飞蛾托住了缪芥奇。远远看着，悬在半空，如一片由纸裁剪的人影。
  缪芥奇徐徐落在地面，轻微到没有引起半丝浮尘。转眼，飞蛾身上散出两缕光芒，渐渐拢成人形，丘辰教授与汤北翎终于现身。
  丘辰急忙给缪芥奇疗伤。汤北翎一言不发，双目紧闭，少倾，他背过身，没有望向血色苍白的缪芥奇，也没敢去多问一句，而是面对碳龙，眼神如刃。
  牧机没能及时使用出法术，不，至今都没有使出法术。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只觉得这次仍是自己的无能所造成的问题。他仅存的自尊已经荡然无存，无脸面对缪芥奇。他懂得逃跑，但此时却瘫下了，无力地从屋檐上滚下。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自救，这一刻，他无比想死。
  站在下面的汤北翎救了他，但没有说话，甚至看都没有看他，而是将他轻轻一放，如信手摆下一个木偶。
  接着，汤北翎就一跃而上，独面碳龙。
  方献之亦在为碳龙伤了缪芥奇而愧疚，他努力想拽走碳龙，以免再伤无辜，“北翎，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汤北翎没有答话，目光阴冷，宛如变了一个人。他毫不犹豫的使出法阵，将半身的血液全部注入其中，顿时红光四溢，杀意漫天，巨大的光束近距离地直击碳龙。
  方献之还没来得及反应，碳龙就已经中了汤北翎使出的“退化之法”。伴随而来的是碳龙凄绝的惨叫，站在龙首的方献之，感到碳龙在不断的骨骼震动中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小过了自己的身体。他踩空而落，仰面空中，只见碳龙已然成为一颗龙卵，如普通的飞石一般，摇摇而坠。
  汤北翎接住由碳龙退化而来的龙灵，尽管行动敏捷，但仍能看出虚弱无比，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痛失碳龙，方献之也被激怒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往日情分，腾空回身，直向汤北翎杀来。这一招，被赶上来的丘辰拦住了。
  “方献之老师，碳龙这东西你就忘了吧，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喝酒聊天，谈天说地。”丘辰眯着眼笑，但没有挤出皱纹。
  “你们什么都可以忘，但二十年前你们屠杀我们先机族的那一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
  “但你知道为什么我和晴启予教授明明知道你是先机族的人，还把你留在学校吗？我们有太多机会拿走你身边的碳龙，就是相信你不会像你的族人那样冥顽不化，重蹈覆辙啊。”
  “杀我们族人是你们的仁义，不杀我也是你们的仁义，你们掌握着定义仁义的话语权——你们从来都不拥有仁义，只垄断定义，你们可以将你们说辞包装成价值观传播给世人，然后让他们认可你们的所有所作所为。无论你们是怎样的动机，都能获得无比正确的正当性……我知道凭我一己之力无法扭转一切，我也不想复仇，我只想和我的碳龙在一起，只要你们把碳龙还给我，以后我们各不相欠，并永不再见。以后这世上也不会再有方献之这个人，更不会存在任何的先机族。”
  “我知道你不会做傻事，但是我不能将龙灵给你，你知道这满城之中，天下之内，多少人为龙灵而来，你带着它，就等同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反而随时会有性命之危。把它交给我吧，放心，我不会伤害它，更不会让碳龙从这个世上灭绝。”
  “我有能力保护它，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好心。”
  “你有能力？那为什么还被北翎轻而易举的夺去？醒醒吧献之，现在的世界已经不再是我们在学校时的世界了。当你在学校召唤出碳龙的那一刹那，这个世界就已经变了。”
  “哈哈哈，对，是我自作自受，当时就应该明哲保身，放任至盏将序列法院彻底毁掉。这几日我也在不断煎熬，为什么要拼上一切保护我的仇人……”
  “因为你也知道先机族的灭族并不仅仅是我们的错……现在知道真相的人已经不多了，等他们一个个离世，这个秘密与仇恨也就会永埋地下了，让一切过去吧。这个世界不仅不该存在碳龙、先机族，连魔法也不该存在。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一种冥冥之中，要灭绝序列法院和所有魔法的势力已经涌来了吗？”
  “从拥有授时议院身份的至盏发起的灭法运动起，我就知道序列法院的末日要来了。所以我更不能将碳龙交给你们，你说这么多，就是想用碳龙做最后的赌注，来对抗所有的威胁。”
  “不瞒你说，我已经不打算回序列法院了，否则我也没必要大费周章的假死。你看看那俩学生，缪芥奇和汤北翎，他们已经闯下这么大的祸，还能回去吗？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们用碳龙不会保护谁，只想弄清真相。”
  “什么真相？”
  “你们先机族为何被灭族……当时的我们也只是接到授时议院的命令，其他一概不知。现在授时议院的人竟然开始对序列法院下手，我一定要搞清这其中的原委。”
  “这是你们内部的事，无论是谁的命令，你们都是刽子手，不能用一双幕后黑手，来将你们的脸洗白。碳龙我不能交给你们，丘辰教授，别逼我动手。”
  “哈哈，一直就听说你是比你们宋明灵法学院教授阳明棺天赋还高的人，那就让我领教领教。左眼王安石，右眼司马光，这样极至觉我也很好奇啊。”
  遮天蔽日的灰尘慢慢稀薄，透出的月光恰好投在了方献之身上。他悬在半空，像一点暗夜的灯火，也像随时会熄灭的星光。
  此时汤北翎已经回到了缪芥奇身边。
  经过刚刚丘辰教授的救疗，缪芥奇恢复了一点知觉，斜依靠着墙，但伤势过重，仍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汤北翎半蹲在她身边，将龙灵递给她，尽力撑住一抹微笑，“给，送给你的。”
  缪芥奇的眼里只剩下点点微光，嘴巴微张道：“你把……碳龙退……化到这种地步，得搭……半条命吧……”
  “就当我送你的礼物，我记得今天好像是你生日。”
  缪芥奇的眼角弯成月牙，只不过如雪覆盖，笑意清冷，“你拿着吧，我要它已经没什么用了。”
  她太累了，说着说着眼睛就完全闭住了。
  汤北翎将左手覆在她的眼上，短暂的红光之后，他的血气更加消退，缪芥奇又醒了过来。
  “你……”缪芥奇愠然。
  汤北翎笑了，“我已经用退化之法将你的前置觉变成了普通的眼睛了，你现在是个凡人了。杀了我，你就能获得我的寿命。虽然我才十八岁，但十八年的寿命也够你活到不能臭美，长满皱纹了……”
  泪水滚下，溶解了缪芥奇脸上的尘土。
  “快，动手吧。”汤北翎再一次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