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
陆昔归 更新:2021-05-20 21:25 字数:3259
天光微亮,镖师们早早地就聚集在大厅,检查镖车镖物,准备出发。
风归凌收到梁旖施新写的书信,心情明朗了许多,利落地翻身上马,把书信贴身放在侧腰内,又从腰间摸出一枚小物件,用细绳从中间穿过,戴在脖颈上。从侧面望去,像是扁扁的马车轱辘。
“风姐姐,这是何物?”桥雨霖歪着头,好奇地询问。
“昨天夜里黑衣人袭击我们用的暗器。”风归凌抻了抻细绳,把它系得更紧了些。
“这可要不得,既是暗器,必是容易伤人之物。你如此戴在脖颈处,万一不小心伤了自己。”桥雨霖语气急了起来。
“无碍。我戴着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这次我丢的是面子,下次再掉以轻心,丢的可就是性命了。”
释空和剑手青也走了过来,仰头看着这枚小巧精致的暗器。
“江湖门派众多,但此形状的暗器,还真是第一次见。”
“也许是个新门派呢。”释空笑了笑,“江湖匠人有时候为了赚私利,暗地里偶尔会制作些新样式四处兜售。既然各位都没见过这样式的暗器,说明不是什么大门派。对吧阿施?”他扭过头,望向队伍最外侧的梁旖施。
梁旖施端正骑在马背上,头发高高束起,不屑地扭头看了看,远远应道:“对方的暗器都掐住喉咙了,我要是你,早就全国发通牒,挖地三尺也要把对方找出来。”
“巧了,昨天夜里我就通知了风家各区域总镖头,挖地三尺也要把这暗器给查明白了!”风归凌的声音越过人头,硬邦邦地砸过来。
“我要是你,我就默默地派人去挖地三尺,可不在这儿声张,指不定这里谁就是黑衣人的眼线。”梁旖施接住话锋,又砸了回去。
风归凌站直了身子,隔空提高了声音,“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黑衣人早晚被我抓到。我就是挖地三尺我也要……”
“二位姑娘,挖地三尺可没有你们要找的这物件呐。”通延法师背着装满药材的行囊从人群中走过,悠悠地爬上自己的马背,“挖地三尺只有红薯、土豆、萝卜、芋头、山药、荸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队伍中都是低低的笑声,一旁的释空、剑手青和桥雨霖也忍俊不禁,释凡更是被逗乐得咯咯笑。
浩浩荡荡的队伍迎着晨曦上了路。
开封距离京城尚有千里,为了赶路,急速前行,鲜少交谈。
剑手青的青骏马跑得最快,遥遥领先。风归凌也不甘落后,加大马力全速追赶。
梁旖施昨夜被风叶镖中伤的左腹在颠簸的路途中撕扯着阵痛,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异样,她咬着牙保持速度行进在镖师队伍中,时不时地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释空刻意压着速度,稍缓片刻便等到了梁旖施。看着她微白的嘴唇和出虚汗的侧脸,释空一言不发,从腰间取下水壶,递给她。
梁旖施接过水壶,仰头喝下,皱皱眉:“怎么那么苦?”
“我让通延法师新加了一味中药,止血化瘀,恢复得快。”
“不用你操心。”梁旖施双腿夹紧马腹,想提速往前走。
释空近了些,用力拉紧她的缰绳,语气低软:“阿施,我后背也有伤。”
梁旖施想起那条狭长的血痕,仿若明晃晃地就在眼前,沉默着放慢了速度。
两人的马渐渐离队伍有一些距离。
“为何要偷信?”
“为何知道是我?”
“我先问的。”
“我可以不答。”
释空笔直地注视着远方,眼神清朗沉静,仿佛世间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梁旖施亦是如此,此去前路,皆是未知,此刻却如平静的河流,没有繁杂。
两人的背影在晨光中缓行。
一段沉默的路途。
途中路过一隅村庄,镖队停下来整顿,镖师们进村庄看看农户家是否有水粮补给。
风归凌下了马,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歇息,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水。
剑手青饶有兴致地仰头看老槐树,树冠浓密,如硕大云团,荡开的墨绿色,层林尽染。
“春深似海。”释空信步来到树下,朗声说到。
“是啊,离开南境之后,很久没有看到这么苍劲的树木了。”剑手青抚摸着树干上的纹路,想念南境的山风。
“师兄,你来这儿看,快来!”释凡从另一侧伸出圆圆的小脑袋,招呼大家绕到槐树的另一侧。
树前摆着一个牌位,书“槐树婆婆神位”。四周按等级悉数供奉着肉果供品。
“想必是村庄里的人把这老槐树当做是神灵,因此供奉起来吧,别的村子也有这样的习俗,并不罕见。”剑手青笑笑,继续围着槐树踱步,想多看看这树冠。
听到是被供奉的神灵,众人都稍稍向后退了一步,以表敬畏。只有梁旖施不以为然地大步走上前,拿起牌位正面反面摩挲了个遍。
“阿施姐姐……”释凡想上前阻止,看释空不动声色,也就憋住了话。
“我就奇了怪了,宁愿信天信地信颗老槐树,也不信自己吗?”背后鸦雀无声。
梁旖施转过头来,身后站着一众村民,手持各样式的农具,怒目而视。
“各位施主,我们进京途中路过此地,借槐树纳凉,小憩一会儿便走,断不会给大家带来麻烦。”释空双手合十,和颜悦色地向村民解释。
“你!放下!槐树婆婆不可亵渎!”为首的中年男子挥着铁锹,指着梁旖施硬声说到。
梁旖施把牌位绕到身后,双手握住,踱步向前,“怎么?你是槐树婆婆什么人啊?你是槐树婆婆的儿子吗?”梁旖施又面向另外一个举着铲的少年,“你,你是槐树婆婆的孙子吗?还有你们,你们都是这颗老槐树的亲戚吗?!”
村民一涌上前,眼看着梁旖施就要变成众矢之的,眼花缭乱的农具向她逼近。
风归凌和剑手青纷纷拔出自己的刀剑在前方抵挡,梁旖施依然手握牌位不肯归还,只腾出左手来解下腰间的红鞭,狂暴地扫向村民。
释空见势,挡在村民前面,“阿施,你做什么?不要惹事!”
“我倒是要看看,这颗老槐树有什么神奇之处?值得他们付出什么来捍卫所谓的神灵。”梁旖施不依不饶,逗乐似的故意要挑起这场争斗。
释空看不明白,只得挡在她和村民之间,僵持着不动。其他人也神色紧张,风归凌冲镖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护好镖车,此地若有闪失,先护送镖物走。
“梁旖施,你到底想干什么?”风归凌转过头低声问她,她不理。
“平安进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剑手青也规劝到,她不睬。
“何人?胆敢对槐树婆婆不敬?”苍健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村民间让出一条路,一位长者杵着拐杖,银发散至腰际,颤颤巍巍地走到人前,体态衰老,但声音仍洪亮如钟。
释空面对长者,被对方刚毅的眼神所凝视,莫名感觉到了耻辱,却寻不到这感觉的来处。
他正要开口,长者的声音再次压迫般袭来,“这位姑娘,入乡随俗。也许你对供奉神灵之事感到荒谬、可笑,但这是我们世代村民最珍贵的善念和信仰,并不需要外人的审判和轻视。请你放下槐树婆婆的神位,离开这里,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但如果你执意如此,槐口村的村民会以命相拼。”
梁旖施也感受到了声音里不可回避的力量,却还是执拗着不肯松手。
“这位老伯,请问,你们如此诚心地供奉槐树,是有什么来历吗?”是桥雨霖,柔声细语地发问。
梁旖施暗自松了一口气。
“百年以前,吃饭靠天,生存靠地。我们的祖辈经历无数劫难,艰难存活于世,每晚入睡时都不知第二天命运如何。有一年,村子里陆续遭遇了战乱、天灾、还有饥荒,都是因为得到了槐树婆婆的庇佑,让祖辈得以躲过天灾人祸,保住性命,一代代延续至今。从那儿以后,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要拜槐树为婆婆,村里的孩子都是槐树婆婆的儿孙,以保佑我们槐口村世代繁荣,子嗣兴旺。”
嗒!一声没入空气中的微小响动,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原来如此。”梁旖施从背后端出槐树婆婆的神位,语气也和煦了不少,双手把神位放回原处,用力固了固。“喏,物归原主了,刚才我就是好奇,所以端起来看了看,哪儿知道你们全村都会出动。”
“这位姑娘一看便是行走江湖之人,缺乏礼数也尚可理解,只是你们此行进京,京城多富贵商贾,也许就没有我这样好说话的人了。”长者盯着梁旖施,意味深长。
“刚才是我冒昧了,多有得罪。老伯您教训得是,此次我进了京,必当收起我这烈性子,谨言慎行才是。”梁旖施笑笑,轻松地踱步走开。
换做在平日,若有人这样当面指点她,非得吃上一记鞭子,今天居然肯服软,众人不禁面面相觑。释空眼看着当下的缓和局面,赶紧走上前接住话茬,“多谢老伯指点,我们在此地已歇息许久,多有打扰,这就启程,倘若回程时还经过此地,再进村拜访您。”
长者笑而不语,缓缓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没入村庄里。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队伍继续出发。
梁旖施自己骑行在队伍的最尾端,释空偶尔回头看看她,不再像上午那样缓下来与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