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
陆昔归 更新:2021-05-20 21:25 字数:5975
一曲终了,众人还沉浸在绕梁余音里,镖师们仿若大梦初醒。
“江南琴府,果然名不虚传。”释空轻轻呷了一口茶。
“咱们也算是有耳福了,从洛阳一路听到京城,这待遇,堪比皇宫。”风归凌打趣到。
剑手青笑笑不说话,只把食指放在唇上,提醒大家谨言慎行。
客栈屋顶上传来瓦片滑落的声响,三人警觉地抬起头,却看不穿屋顶。
“报!”客房外的镖师声如洪钟。
风归凌打开房门,“说!”
“大小姐,您的客房,进了贼人。”镖师气息湍急。
风归凌心里咯噔一下,该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何人?抓住没有?”
“沿客栈东南角屋顶逃走,镖师正在全力追逐。请大小姐先回屋查看是否有物品失窃。”
风归凌回到房间,环顾四周。房里井然有序,除了镖师们闯入的凌乱脚印,全然没有被偷窃过的样子,可见此人目标明确,有备而来。她扬扬手,让镖师都退出屋外,自己在屋内检查遗失之物。
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此次进京她随身携带的紧要物件。
风归凌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大箱子,外表看似个普通的衣物箱,内胆也确实整齐叠放着日常衣服,隐秘空间却是在箱底。她仔细查看了箱子四周,没有裂口,于是用风叶刀沿底部划开一道细长的皮口子,单手伸进去检查物品,能摸到三个扁长的小盒子,盒外都上了锁,按这个情况看来,应该没有人拿走盒中物件。
风归凌盘腿坐在地上思考片刻,还是不放心,再次伸手把三个小盒子取出来摆放在眼前,为了确保物品没有被掉包,必须开盖检查,自己才能安心。
第一个盒子,褐色樟木盒,是父亲从乌斯藏获取的冰山碧血草,进献给皇上做药引;
第二个盒子,棕色桃木盒,是洛阳官府从卷宗里调出的秘密名册,到京后自有内线来接应;
第三个盒子,黑色檀木盒,小巧秀气,是徐令时给睦王爷的书信,应了徐二公子要亲自转交。
万幸,这三个物件都尚在原位,并未被偷走。
那贼人入房所为何?风归凌百思不得其解。
她收起风叶刀,起身寻找别的隐秘空间,准备把这三个盒子换个更安全的地方安置。
转身的瞬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她迟疑了一秒,想听清楚声音的方向,可异动转瞬即逝,寻不到踪迹。
风归凌本能地看向三个盒子。
一眨眼的功夫,地上竟只剩下了两个盒子!
丢失的是黑色檀木盒,睦王爷的信!
风归凌心跳骤然加速,信件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她的视线迅速环扫四周。
下路,中路,上路。
她眯起眼,握紧风叶刀,仔细查看每一个能进入房间的缝隙。
在如此瞬息就盗走了书信盒,几率微乎其微,此盒一掌宽,两指厚,绝无可能穿出封闭的客房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风归凌熄灭了油灯,一注纤细的月光从屋顶泄落进客房,她仰起头,看到正上方有一片屋瓦,被挪开了两寸,走近了些看,月光里悬着一根不易察觉的鱼线,在刚才有灯照的情况下,几乎看不见。
她迅速拔出风叶刀,对房门外的镖师大吼一声“上屋顶!”,随即脚踩桌面,整个人旋转飞身,破顶而出,客房里落下一片瓦砾。
释空和剑手青也听到了动静,对视了一眼,迅速打开窗户,飞身跃上屋顶。
黑衣人就在前方不远处,隐约能看到脸部轮廓。仿似故意挑衅一般,等他们都站稳了,黑衣人才从袖子里掏出面巾来遮住面庞。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不亲手抓住你,我不姓风!”风归凌咬牙切齿,在心里暗自发誓,使出风氏轻功,全力追击。
风归凌走直线,紧追不舍,释空和剑手青沿着东西方向背道而驰,在客栈的屋顶上双路夹击,一支镖队也陆续上到了屋顶,把守着各条退路。除非黑衣人往地面逃走,若是在屋顶,定被他们三人围追堵截。而地面上灯火通明,全是御风镖局的镖师。
黑衣人身形灵活,借助夜色的掩映,几次从死路里得以逃脱,近身飞出的暗器,重伤了数名镖师。
眼看着和黑衣人越来越近,但碍于距离,风叶刀还使不出手,风归凌冲周围的镖师下命令:“射飞镖!”
弹指间,数支风叶镖从夜色里飞出,在风里密集地穿梭,朝着黑衣人的方向进攻。
风叶镖小巧而锋利,即使相隔数里,也能以疾风的时速击中目标。能完美抵挡风叶镖攻击性的,只有风归凌一人,连释空和剑手青都得弯下身子,防止被误伤。
黑衣人看到如此汹涌的进攻架势,褪下黑色斗篷往身后大力一扬,遮挡住众人的视线,转瞬之间便消失在黑夜里。
待众人追至跟前,黑衣人消失的地方仅留下一席斗篷和一地的风叶镖。
风归凌没预料到这场敌我悬殊的失利,一气之下,把脚下的瓦片跺得稀碎。
释空蹲下身去,拾起斗篷凑近了里外细看。
“师兄,是否有可疑之处?”剑手青走上前询问。
释空摇摇头,“快下客栈看看,也许地面的镖师能提供一二线索。”
众人齐聚客栈大厅,风归凌火急火燎地询问地面镖师是否有看到黑衣人逃窜。
镖师纷纷摇头,地面灯火通明,连只苍蝇都羽翼分明,更不用说那么大个人妄想突出重围逃走。
风归凌思路受阻,想不到别的可逃跑的路径,脑子里全是风叶镖从耳畔呼啸而过的声音。
此时,第一队派出去的镖师撤回客栈,向镖头报告追踪无果。
“慢着!”风归凌眉头紧锁,“你们是什么时候被派出去的?”
“您在释空法师屋里说话时,我们听到您房里有异动,便冲进房间,看到黑衣人正从窗口逃走,于是火速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追逐。”
风归凌的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儿,在自己回房间前后,竟有两个黑衣人协同作案!
第一个只是探子,为的是引走一部分人马,让她在紧张的状态下查看物品,看到物品完好后放松警惕。
第二个才是窃手,在她视线不及的瞬间从身后盗走物品,免去了自己翻箱倒柜的时间和风险,轻松得手。
想到这里,风归凌心底升腾起了一股被戏弄的耻辱之感,又气又恼。
释空看出了她内心的凝重,上前解围到:“风大小姐,可否容我到你房中查看一番?”
“请。”风归凌抬抬手,脸色轻微疲惫。
释空上了顶楼客房,从外面推开房门,仰头就看到刚才被风归凌撞碎的屋顶正敞着豁然大口,月光倾泻到屋内,在瓦砾上泛着清冷破碎的光。
剑手青担心扰了他的思绪,便站在门外,未曾迈进屋内半步。
释空弯着腰在屋内来回绕了两圈,仿佛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后,他从箱子侧面拾起一块方正的黑布,交给剑手青。
剑手青把黑布摊在手里,翻转着看,也没看出任何异样来。他不开口,她便不问。
释空在瓦砾旁缓慢踱着步子,借着月光,蹲下身去,几乎是伏在瓦砾上,鼻子都快蹭到灰尘了。
最终他直起身坐在地上,抬手指了指房门。
剑手青不解地看向房门,疑惑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不等释空开口,转身便往楼下奔去。
“释空法师,这是查出什么了?”风归凌一头雾水。
“无需急躁,待我仔细查证,也许还有转机。”释空笑了笑。
“可否详说?”风归凌不知他二人兜的哪门子圈子,只想快速抓住窃贼。
“一切都还只是我的猜测,尚未有定论,今夜我便查个明白。”释空说罢也匆匆下了楼。
只剩风归凌独自留在客房内,坐立难安,与消散不去的耻辱感为伴。
剑手青从掌柜那儿借阅了客房名单,客栈共28间房,御风镖局入住后,今夜已是住得满满当当。除了风氏镖师,其余几名零散客人也均在镖师的监察范围内,经镖头证实,并未有陌生人等上到顶楼客房。
“顶楼几间房都住着何人?”剑手青询问。
“顶楼仅有五间客房,风大小姐一间,桥姑娘一间,您和释空法师各一间,还有一间是泾县富商,带着妻儿进京赶考。”镖头谨慎地回答。
“富商是否还在房内?”
“傍晚时分,富商带着儿子外出,只留夫人独自在客房内,并未出过房门。”
“唔,且慢。”掌柜眯着眼,召唤来今日当值的小二,小二从柜台下取出一本翻着毛边儿的破旧册子,翻到最新一页的记载。
剑手青接过册子来看,上面关于富商客房的记录潦草凌乱,却也能看得明白:已退房。
“这不可能!”镖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方才跑堂的还拎着两桶热水送进他们的房间,说是客人要泡澡。倘若富商盘算好了傍晚就退房离开,客房内岂还会有他人。”
“他们的确是退房了。”小二解释到,“房钱也都结清了才走的。我们客栈为了让名单薄简洁工整,但凡是当天的往来结算,都先记录在这个旧册子里,晚上关门盘点的时候,才把客房信息重新誊写到名单薄上。”
“那要泡澡的又是何人?”
掌柜唤来跑堂询问情况,跑堂说客房内确实有一女子,背对而坐,自己只是把热水倒进浴桶里便转身离开,完全没有看到女子的面容。
“女子穿什么颜色的衣衫?”剑手青连忙询问。
“唔……”跑堂努力回忆了片刻,“好像是……黑色的。”
听闻此语,剑手青等不及走楼梯,飞身跃上了顶楼。
风归凌也匆匆打开房门来到走廊。
剑手青冲着东南角的客房递了个眼神,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客房方向靠近。
客栈里的镖师都屏住呼吸,轻轻拔出腰间的佩刀,眼神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镖头派了一队镖师去客栈外包围,一旦客房里的人想要跳窗逃走,也逃不出他们的层层防卫。
风归凌和剑手青耳朵贴着房门,却听不到任何动静,鸦雀无声。
继而眯着眼从门缝里往里看,狭长的缝隙里只看到热气缭绕,仿佛房中人在泡澡。
释空单手背在身后,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剑手青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准备硬闯。
释空两指在空中划了个手势,转过身去,背对着客房。
风归凌看不明白,剑手青却了然于胸,硬闯可以,别伤着人。
下一秒,她二人大力破门而入,还未看清屋内景象,两条狂暴的鞭子便旋转着从氤氲的水雾中正面袭来。
幸而风归凌和剑手青眼疾手快,拔出各自的刀剑止住了狂鞭的攻击。
镖师疾步上楼,释空伸出左手将他们止在楼梯间,右手却在快速地捻佛珠,佛珠撞击的嗒嗒声急躁无序。
屋内女子已用衣衫盖住浴桶,仅露出后脑勺,湿漉漉的长发沿着桶壁垂落,水珠滴落到地板上。
女子微微侧过头,慢悠悠地道来:“进房不敲门,无论是官是匪,偷看我泡澡的,都得死!”
屋内的水雾渐渐散去,风归凌看着女子侧脸精致的五官线条,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阿施?!”
剑手青用剑护住自己,迅速绕到浴桶正前方,端坐着的,正是梁旖施,明艳的脸庞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子。
“你怎么也在这儿?”剑手青不解,前一天还倔强地说着决不进京的梁旖施,此刻就躺在隔壁的客房里泡澡!
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释空终于停下了捻佛珠,工整地戴到脖颈上,顺手捋了捋僧袍。
“我说,你们能不能先出去,容我片刻穿衣服的时间。”梁旖施声音里懒洋洋的,似有倦意。
“唔……那行吧。”风归凌未加思索,抬脚就准备往外走。
“慢着。”剑手青往浴桶里瞟了一眼,奈何浴桶被梁旖施用衣衫盖得严严实实,“今夜情况特殊,这间屋子非常重要,恕我暂时不能离开半步。”
“待我换好衣衫,这间屋子随便你们查验。现在我赤身沐浴,你赖着不走,意欲何为?”
“都是江湖来客,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看了你不打紧,放跑了重要线索才是损失。”剑手青依然不肯挪动半步,目光再一次落到浴桶上,似乎要把桶看穿。
“镖物失窃,你们不去捉贼,居然怀疑我?”梁旖施也不免急躁起来,没好气地用脚踢水花,溅到地板上。
释空站在屋外,手撑着下巴,纷扬的思绪让此刻的他摇摆不定。
末了,他还是冲着屋内喊道:“小青,你们先出来,等阿施换好衣衫再询问也不迟。”
梁旖施冲她扬扬眉,剑手青不甘心地退出房门,眼神望向释空,似有埋怨。
一炷香的时间后,梁旖施打开房门,这次释空也跟着迈入客房。
除了浴桶和桌上的小包袱,客房里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查吧,随便查。”梁旖施抱着双臂在屋里踱步,仿佛要看他们三人在这屋里浪费时间。
“阿施,我有三个问题,可否一一解答。”释空望向她。
“你说。”梁旖施语调轻松。
“为何来此?”
“你说得对,洛阳太小了,不适合我,京城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能少了我。”
“开封客栈众多,为何来此?”
“你们能住这儿,我就不能住这儿?往来行人,谁不是优先选住悦来客栈,没房了才会退而求其次。”
“掌柜说这间屋子的客人早就退了房,而你并未从正门进客栈登记入住,为何来此?”
“我刚到客栈就遇到他们退房,房虽然退了,但听店小二说房钱可是付了一整天的,不退的。我就从外墙直接就爬上来了,那么好的客房,空着不住,可惜了。”
“你从洛阳去京城,徐令时都不给你准备盘缠啊?还要蹭客房住?”风归凌忍不住插嘴。
“别跟我提他!”梁旖施突然提高了音调,皱起眉头,有些许不悦。
“刚才风大小姐丢了紧要物件,据师兄推测,偷窃之人有可能还在客栈里,只有梁姑娘你是最后进入客栈的人,且行踪无人作证。倒是听跑堂说起,泡澡之前你坐在屋内,穿的是一身黑衣裳。”剑手青的目光在梁旖施身上来回扫荡。
“喏,那儿呢。”梁旖施指指浴桶后面,一件黑衣散落在地板上。
风归凌走过去,拾起衣服在手里掂量,衣服表面镶嵌着许多珠串,沉甸甸的,绝不是方才黑衣人所穿的轻便黑衫。
释空迅速地扫了一眼浴桶,洁白丰腴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层层叠叠。
梁旖施不卑不亢,继续道:“风归凌,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说出来啊。你不说,大家就算看见了,也不知道是你要找的东西啊。”
风归凌思考片刻,手指纠结着打转,仿佛是下定大决心一般,才咬牙蹦出几个字:“睦王爷的信件,里面有梦瑶郡主的消息。”
说罢她如释重负,但也全然垂下头去。
释空和剑手青这才得知失窃的竟是如此重要的信件,也不由得暗自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梦瑶郡主失踪已久,至今下落不明。郡主的状况直接影响到睦王府的安宁,而睦王府,又肩负着京城的安防。倘若信中有梦遥郡主的线索,却被贼人偷了去,那郡主更是安危难测。
“哎哟!我当是什么稀罕物件呢,搞得你这么紧张兮兮的。”梁旖施不以为然地坐下,轻松地搭起二郎腿,“是不是徐令时托你亲自转交给睦王爷的那封书信?那书信我看过,内容无关紧要,并未说明梦遥郡主的下落。你既然弄丢了一封,我再原样给你写一封不就得了。”
风归凌诧异地看着梁旖施,没想到事情还能在此峰回路转。
“还怀疑我不成?”梁旖施托住腮,“可笑。那封信我都能背下来,我偷它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
剑手青也一时失了言语。
“与其在这儿怀疑我,还不如下楼整顿整顿,省得两次派出镖师去追踪都追得落空。”
“走走走,都给我走。我今天赶路赶累了,要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就派人把书信送到你房里,保证你进京后顺利完成任务。”梁旖施不由分说把他们三人都请出屋外。
关上房门,独自躺在床上,左腹被风叶镖射中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却没有任何止疼措施,只得自己咬紧牙吃住阵痛。
若是他们在屋里再多逗留一会儿,自己的额头上就要渗出细密的汗珠,露出疑点。
她从后腰摸出那封绝密书信,展开信纸,将每个字都印在脑海里,一边看一边笑,那笑容,似云似雾,含义不明。
熄灯后不久,敲门声响起。
“谁?”梁旖施警惕地起身。
“释空法师给您送来一些助眠之物。”客栈小厮在屋外回应。
梁旖施打开一条狭窄的门缝,她接过托盘,随即又关上房门。
托盘里共三个物品。
一方黑布,从风归凌房里拾得。
一盒药膏,托通延法师研磨而得。
一张纸条,手书两行苍劲的字体。
“莫失己道,莫扰他心。”
“按时用药,早日康复。”
梁旖施打开窗户,把纸条撕碎了丢散在风里。
敷上药,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臭和尚,居然被你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