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练功呢，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近日功力大增不少，已经打通第五级了，越往上越困难，可不能在这时候贪恋游玩，分了心……”
  “阿施，听话，就去一上午，不耽误你练功。”
  “不行不行，我现在每天上午精练鞭法和拳术，下午喝茶练字保存体力，傍晚开始研习天妒神功，一直到深夜。时间排得可满了，不信你问问徐妈、二虎、还有小鹦鹉，我可是争分夺秒一点儿也没耽搁呢。”
  三人点头如捣蒜。
  “今年是大哥第一次作为少家主安排徐府春日礼佛，各房各院都必须要去。”
  徐令时如往常不疾不徐，声音温润。
  反倒是不习惯了今日温软的梁旖施，柔声细语，轻轻皱着眉，发辫在指尖打转。
  梁旖施两手小心翼翼地拽着徐令时的衣袖，一对星眸楚楚望着他，细声道：“算我求你的。这是徐府的要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门客，去了也不合适，说不准还会给你招来闲言碎语的……”
  徐令时微微侧身，握住她的手，“我带你去，谁敢多言。印纪法师会为大家念佛经，对我们都是极好的。”
  梁旖施甩开徐令时的手，双手抱在胸前，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和傲气，“我好不容易才摆脱释空那个臭和尚，让我好好清净两天，你现在又要带我去见和尚，你干脆带我去剃度得了。”
  徐令时看着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忍着笑意，目光跟着晨间的阳光，在她的垂腰长发上一寸一寸缓行。阳光给她渡上了一层暖金色，像一只毛绒绒的小松鼠，即使知道她心里憋着火，也只是笑盈盈地回应，“印纪法师是白马寺的住持，一般香客可没这个福气。”
  “我就是不想去……”梁旖施嘟哝着。
  “阿施……”徐令时却比她还要绵长。
  徐妈、二虎和小鹦鹉站在一旁看这俩人纠缠不休，不吱声。
  “二弟，怎么还磨蹭呢？快点儿，马车都在门口候着呢。”徐清时急匆匆迈进抱朴小院，冲他二人挥手，“梁姑娘，今天人多车少，你就和令时乘坐一辆马车啊。”说罢又急匆匆离去。
  徐令时看看梁旖施，冲门外抛个眼神。
  梁旖施把腰间的红鞭系了系紧，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白马寺位于洛阳城东，徐府一行十几辆马车穿市而过，引人侧目。
  梁旖施掀起帘子一角，手托脑袋倚着车窗，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怎么尽快上升到天妒第六级。
  徐令时只顾看着她，仿似有话，却欲言又止。因去寺庙不能穿明艳的衣衫，梁旖施今日一身浅色的罗裙，高高束起发髻，配白玉簪子，两条小辫垂肩，在她指尖来回翻转，更显得整个人精致灵秀。
  “哎，哎！”梁旖施一手把徐令时拉到窗前，指着不远处让他看小巷里的三两人影。
  一个消瘦的身影正对着两个彪形大汉，用一袋子物品换来对方些许银两。
  “阿尸？”徐令时四下望了望，机敏地拉上了帘子。
  “这个阿尸，上次我们去午市的时候就神神秘秘的，一进去就没了影儿。”梁旖施靠着垫子，快速说到。
  “她从小在义庄长大，与尸体为伴，自从师父过世以后，她便孤身一人。不似你我二人，某些程度上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义庄，就是她的全部。”
  “上次你说午市的入市牌都是固定的，还必须登记在册，很难搞到。怎么她和她师父就人手一块呢？”
  “仵作虽然生计清贫，但拥有一门不可取代的手艺，官、商、民、还有江湖各派，都会给三分薄面。况且，仵作才是知道死亡真相的第一人，有很多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信息，在午市就可以畅通无阻。还有……”
  “还有什么？”梁旖施靠近了些。
  “还有一些受害者家人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他们也会代为办理。”徐令时面不改色，“总之，义庄阴气太重，你少去走动便是。”
  “哦。”梁旖施漫不经心地应和着，不自觉地想到第一次去义庄时，释空把佛珠戴到她的脖颈上，半开玩笑地嘱咐她：“义庄里阴气重，借你戴戴，等一会儿出来了要还我的。”
  梁旖施双手挥舞着发辫，把释空从脑海里扫去。
  白马寺坐北朝南，徐府一行人被引领着径直走入大雄殿。小僧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蒲团，徐老爷子和徐夫人坐在最前排离佛像最近的地方，其他各院紧随其后悉数落座。梁旖施跟着徐令时，坐在第二排左边的位置。
  住持印纪法师准时进门，和徐府二老点头示意后，点上一柱香，带领众弟子开始诵经。
  梁旖施盘腿坐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呼吸间均是氤氲的殿上香，让身心都浸润到朗朗经文中，这大概是她从午市回来后最放松的一次，午市的遭遇让她时时紧绷着一根弦，万不可再被人轻易操控。
  她稍稍调整了坐姿，感觉到在佛法的包围中，是最安全最舒适的状态。她随着自己的心意，慢慢将气息下沉，在八脉间游走，直至完全开脉。她深深地呼吸，让自己进入到天妒神功的意识世界里。
  这一次，她毫不费力地就进入了第五级，拨云踏雾。
  诵经的声音渐渐远去，云上的世界，纯净，透明。
  梁旖施平稳地控制着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踩在云端，往前探索。
  拨开稀薄的云雾，远处孤身屹立着一个人，颀长而匀称的背影，穿着一袭绣着暗雅藤蔓花纹的白色长衣，乌黑的头发高高束成紧致的发髻。
  对手？上次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次居然早早就在此地等候了。真是天助我也。
  梁旖施在心中暗暗欣喜，大步向前，定当抓住这大好时机，奋力一战，争取冲关第六级！
  梁旖施在离对方三米开外停下脚步，声音里略带兴奋：“公子何方侠客？来此是否助我练习神功？”
  来人转过身，鬓若刀裁，鼻如山峰，清朗沉静的双眼，圆润丰腴的双唇，左眉下一颗痣，是城中标致的公子模样。
  “释空？？？”梁旖施心一沉，如从云端坠入泥地。
  她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眼前人是释空无疑，这身装扮，正是上元节他们初次遇见时的模样。
  “擅闯我的意识领地，你来这干嘛？”梁旖施说罢便抽出腰间的红鞭，准备进攻。
  “来教你练功。”释空原地盘腿坐下，神情严肃。
  梁旖施满腹狐疑，不肯放下防备，止步不前。
  “坐下，别磨蹭，时间不多。”释空冲她挥挥手，又展开双臂示意自己没带武器。
  梁旖施犹豫着走上前坐下，一瞬间的慌神，手脚不知如何放置。
  “靠近点儿。”释空沉着嗓音，快速地伸出左手，一把将她往自己跟前拉拢。
  就像在午市的暗道里，距离近得快要鼻尖相碰，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
  梁旖施尴尬地微微抬眼，细密的睫毛像小虫的羽翼，轻轻扑闪。
  一瞬间的四目相对，彼此都收回了目光。
  “坐直了，别乱动，别乱想，身体别僵硬。沉下心来，现在开始，来攻击我。”释空已经闭上了眼。
  “啊？”梁旖施皱眉。
  “你不攻击我，我怎么教你？”
  “哦。”
  梁旖施双手撑地，往后挪了挪。
  释空抓住她的膝盖，面无表情地往前又近了近。
  梁旖施没辙，只得闭上眼，调整气息，迅速建立好自己的防御壁垒，继而单刀直入地进攻释空的心智。
  释空的心智一如往常，似铜墙铁壁般牢固，无论她如何布局，也始终徘徊在他的心智门外，找不到攻入的缺口。
  “如果第一轮攻击失败，马上屏息收气，降低消耗。”释空的声音低沉平稳。
  梁旖施迅速收回了大举进攻的内力输出，保持在随时可发动的状态，继续寻找释空的心智缺口。
  “每个人在潜意识里都有弱点，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也有最羸弱的部分，你要摸索出自己的攻击方式。”
  然而任凭梁旖施在他的壁垒高墙外绕了一整圈，也看不到任何一个微小的洼地。
  “你这种笨拙的寻找方式，直到内力耗尽，也不一定有收获。”
  “那我应该怎么办！”梁旖施倍感焦躁，额头已有点滴汗珠。
  释空抓起梁旖施的手腕，用红鞭把她的双手缠住。
  “你的身体，你的武器，你从七岁起习武的所有经验和战斗力，此刻都被你束缚住了吗？！”释空仍然闭着眼，却发出了怒音。
  梁旖施被释空的严厉语气所震颤，挣扎着挣脱出红鞭，尝试飞身跃上半空，用鞭法击打释空的意识壁垒。
  第一鞭，震彻云霄的巨响。
  第二鞭，嘈杂的声响从壁垒间传出。
  梁旖施牟足劲，加大内力的输出，再次重重挥鞭。
  第三鞭，有细小的碎片从上方纷纷扬扬掉落下来。
  梁旖施抬起头，正上方有一块轻微的凹陷。
  她一鼓作气，再次跃上凹陷处，持续地运气，一鞭又一鞭，加大攻击力。
  仿佛幼时练习鞭法，对着偌大的水缸，计算着精准的角度和力道，不停歇地抽打水面，直至精疲力尽。
  在无数次越来越强劲的鞭笞后，释空的壁垒上出现了细小的缺口，极窄，透着微弱的光芒。
  梁旖施无暇窥探，一咬牙，使出飘雪令门的雪花旋大力掌，将壁垒打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攻破了！”梁旖施长舒一口气。
  端坐的释空微微颤抖，伸出的手又瞬间收回，很快平静下来。
  梁旖施飞快地跃入豁口，只要进入到正中心的区域，就能完成操控释空的最后一步了。
  每一条进入对手心智的路径，都充斥着他的意识回忆，以声音的形态在四周回荡，离路径最近的声音，就是他猝不及防的弱点。
  梁旖施择路而入释空的意识领域，听到的声音却让她原地静默。
  “你连我的名号都不知道，少来洛阳城混，继续上山当和尚。”
  “你若真是个和尚，何以你这卦里还有情丝缠绕？”
  “怎么着？我叫你一声，你给我个武林盟主当当？我可不怕你偏袒我。”
  “我不甘心，我还有很多欲望，我要练这世间最好的武功，要当武林盟主，要主宰天下。”
  “……”
  这些熟悉的回响，都是自己的声音，过往数日和释空共同经历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散不开，逃不掉。
  她狼狈地向外飞奔，逃回了原地，收气，睁眼。
  释空也睁开了眼，“很好，在我这儿，算是成功了。”
  梁旖施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声音，毫无成功后的喜悦之情。
  “我只是区区少林寺法师，未来你还会遇到很多强劲的对手，他们比我要更冷漠，更无情，更强悍，他们的心智更难攻克。你要多摸索不同的进攻方法，才有可能占于上风。”释空声音似有疲惫，依然竭力保持着平静。
  他站起身，背过身去，“过了第五级，你的内功又会大大增长，再接再厉，我们去第六级看看。”
  方才的对战确实消耗了不少内力，梁旖施说不出话来，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释空撕开自己的弱点助她练功，可那弱点，竟然是自己。
  她只能独自打坐，聚气，恢复元气。
  天妒神功第六级，八街九陌，梁旖施和释空并肩站在这一级的意识世界里。
  屋宇环绕，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宛若一个繁华的都城。
  “这一级，是要你建立自己的思维地图，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有所布局，方可进退。”释空说到。
  “这是哪里？”梁旖施看着四周似曾相识的景象。
  “京城。”
  “京城？”
  “要冲关第六级，你要去京城，京城的辽阔和繁复能帮助你更快地达成习武目标。”
  “可是我不想去京城。”
  “武功是你自己要练的，武林盟主是你自己要争的，去不去京城，你自己考虑。”
  两人静默对立，四目相对，毫不躲闪。梁旖施不言，释空不语，企图用眼神戳进对方心里。
  末了，还是释空打破了僵局，“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诵经快结束了。”
  释空扶着梁旖施的肩，让她背对着自己，轻轻一推，将她推回了白马寺的大雄殿上。
  梁旖施从天妒神功里恢复过来，大殿里依然香气氤氲，她一边暗自欣喜方才的练功成果，一边快速地为自己恢复元气，思索着刚才意识世界里的对话。
  京城，是万万不会去的。
  武功，偏要在洛阳练成。
  她眯起眼看一旁的徐令时，发现徐令时也正在偷看她。
  “干嘛？”梁旖施用唇语无声地问。
  “你好看。”徐令时一反往常，直愣愣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梁旖施扭过头不作答，比起去不去京城，此时的徐二公子，更让她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诵经结束了，印纪法师示意大家依次上前礼佛。
  众人排成长队，徐老爷子和徐夫人在前，紧随其后的是徐清时和夫人及妾室，而后是徐令时，梁旖施跟在徐令时身后。
  “阿施，一会儿礼佛的时候，可以跟佛陀许愿，你可有愿望吗？”
  “有啊，可多了，比这队伍的人还多呢。”梁旖施垂着头，状若深思。
  “阿施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但我此番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佛陀能聆听到我的心意。”徐令时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那……祝你好运……”梁旖施草草地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