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
陆昔归 更新:2021-05-20 21:25 字数:3975
卯时,风府里已经开始一天的晨功。
刀光剑影,兵器碰撞的声音划破了天光。
再有两日便要押镖进京,风归凌也早早起床洗漱,准备提领着风落昀到风场练功。
“陈皮,开门去!”风归凌站在铜镜前,把发髻紧紧束上,使唤爱狗去开房门。
陈皮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把门推开,刚跑进院子里,就狂吠起来。
风归凌三两步冲出房门,意外地看到梁旖施坐在院中,似乎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就等着她起床。
梁旖施满身狼狈,神情疲倦,像是刚从深山野岭跋涉而来。黑色斗篷上布满尘土,撕裂了几个口子,乌黑的长发夹杂着几颗松针,散乱地垂至腰间。面容却依然干净明艳,醒目的红唇,眼神如小兽般凶猛。
风归凌脑子里无数的疑问,开口却打趣道:“哟呵,怎么个意思?一大早的,被谁打了这是?我给你报仇去?”
梁旖施没好气地看着她,“我需要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
“啧啧啧,你这是求人帮忙,还是使唤差役呢?”风归凌背着手,踱步绕她一圈仔细端详,并没有受伤的痕迹。一向桀骜不驯的梁旖施,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风归凌想想就觉得这其中故事必然好听。
梁旖施低下头,风归凌只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和鼓鼓的腮帮,像一只温柔的小兽,声音也软了下来,“风大小姐,请帮我这一次吧。”
“行啊。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就帮你。”风归凌坐下和她平视。
梁旖施沉默地眨眨眼,站起身就要走。
“哎哎哎,别别别。那这样,你把我狮头还给我我就帮你。”风归凌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梁旖施从脖颈上拽出狮头,低头看了看,又塞进衣服里,扭头还是要走。
“哎呀!你这人怎么那么霸道啊!你上门有求于我,总得给我点儿好处吧!”风归凌拉着她不撒手。
梁旖施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你帮我,我就告诉你释空新查到的和风家有关的证据。”
几秒短暂的对视。
“成交!”
再次全身没入到热气升腾的浴桶里,毛孔舒张,经脉通畅,梁旖施感觉重新活过来了,几个时辰前经历的午市,仿佛一场梦。
在阵眼里,释空强行将她背到身后,沿壁攀爬。梁旖施不明就里,却能从他的呼吸间感受到急迫和焦虑,仿似在与不可名状的时间和力量赛跑。
梁旖施趴在释空背上,双手搭在他的双肩,能清晰地感觉到释空运内功时气息在体力游走的顺序和方向,他的气息绵长均衡,气力充足,在八脉之间来回贯通,游刃有余。对比在徐府里,徐令时按着武学书籍上的秘诀帮她研习开脉,虽然也能在八脉间顺利走完一个循环,但徘徊在生死窍边缘时,总感觉气息孱弱,有被逼退的危险,是她正在一点一滴苦练弥补的短板。
释空把内功汇聚于掌心,徒手在岩壁上击碎岩石,以便更好地着力,加快速度向上攀爬。
每击一掌,梁旖施的心口都会通过释空身体传达的力量颤上一颤。“大力金刚掌。”梁旖施在心里默念。虽然释空没有使出全部的力量,但这掌掌到位,力量的平衡和掌控都极为精准,没想到释空平日里不显不露,但果真如他所说,方丈把少林的武功绝学都传授于他了。
释空攀爬到距离崖顶还有一段距离处便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株松柏,逆风生长。
“阿施,抓紧了。”释空侧过脸对她说。
梁旖施屏住呼吸,重重地点头。又想到点头他也看不到,便用食指和中指在他肩上敲了两下。
释空抬头注视着天空,梁旖施感到他的心跳在加快。硕大的汗珠划过他的后颈,后颈正中有一颗痣,和他左眉下的痣如出一辙。
雾蒙蒙的天空中划过一丝微弱的阳光,释空迎着阳光,朝松柏纵身飞跃而去。
梁旖施尚不知他要做何,但凭她的眼力,释空肩负着两个人的重量,似乎不能飞跃到他想去的地方。梁旖施不假思索地默默运起了内功,闭上眼一咬牙,双腿紧紧盘住释空的腰,双手从他肩上拿开,在他背部用力击掌,将自己的内功叠加于他,助他一臂之力。
在被遗落的天地间,释空感受到了梁旖施的力量。
他飞身一跃,在半空中劈下最健硕的松柏枝干,继而手握枝干,快速向下笔直俯冲,他要带着梁旖施冲进清潭!
四周的悬崖峭壁和松枝柏叶在视线中迅速后退,耳畔无风呼啸,除了微弱的阳光和正在坠落的两人,一切都是静止的。梁旖施无暇询问释空,只得紧紧抓住他的臂膀,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也无路可退,只能正面应战。
阳光斜斜射入水面,在水下散开了金光。越是接近水面,梁旖施又隐隐约约看见了南境山水图,时间短暂,她只能将脑海中的线条按顺序和南境山水一一对应,努力记住山水图里的具体信息。
快要进入清潭时,释空扬起手中的枝干,朝着阳光和水面的交汇点用力劈下,顺势将枝干推入水中,宁静的潭水被搅开一股向下的旋涡。释空转身揽住梁旖施,两人双双身体倒着没入漩涡之中,南境山水图被水流淹没,在眼前轰然消失。
又是一阵漫长的黑暗,身体和意识再度抽离,四周闭塞拥挤,极致的安静,只能听到佛珠在空气中荡漾摩擦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慌乱,心神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车轱辘碾过的细碎声音远远近近,梁旖施缓缓睁开眼。
月亮正慢慢隐去,天空是安静的魅蓝色,她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挥舞,能感到初晨的微风。
回来了啊,真好。
就这样静静躺一会儿,也很好。
梁旖施感到腰腹和后背膈得疼,用脚踢了踢,听到瓦片掉地碎落的声音,原来是在屋顶啊。她心想。
可是脖颈下面却是软乎乎的,左摇摇,右晃晃,像个小枕头,她想趁着天未亮,闭上眼再休息一会儿。
“枕够了没有,我手都麻了。”释空的声音在左耳耳畔淡淡道。
梁旖施猛然坐起身,扭头看到释空也躺在屋顶,左手垫着自己的脑袋,右手摊开方才让她枕着。
“混蛋!”梁旖施用脚猛踢着释空,咬牙切齿,“无礼!粗鲁!你果然心思不在少林,当时问你愿不愿意做和尚,你想都没想就说不愿意。我就知道你还贪恋红尘,六根未净,根本无心修佛!”
释空吃着她的痛,费力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梁旖施,你有没有良心?我把你从阵眼救出来,你回到世间第一件事就要谋害我。不是我要碰你的,你落下来就靠着我的手臂,我想抽也抽不出来。”
梁旖施看看四周,“剑手青呢?你不是说她会来救我们吗?”
释空双手撑起身体坐起来,“若是等小青,可就真要在阵眼里等上十天了。布界点每到时辰交接时都会变化方位,这是布界点最不稳定的时候,但是时间极短,只要能找到开辟通道的方法,就能从阵眼出来。我们就是这么出来的。”
梁旖施还是不懂,“那你怎么找到通道的?你不也是第一次跌进阵眼吗?”
释空看着梁旖施,眼神忽闪,“我不是跌进去的,我是主动进去的。进去之前我就找好布界点了,但是能不能出来,全靠运气。”
“主动进去的?你是……去救我的?”
释空身子往后一仰,又躺回了屋顶上,看着寂静的天空,轻轻答了一声,“嗯。”
梁旖施呆坐了一会儿,来回想了几句感谢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只得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等会儿。”释空侧过头,皱眉看着她,“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模样吗?我建议你先去风大小姐那儿收拾收拾再回去,别让别人笑话了。”
“嗯?”梁旖施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只看到衣服确实脏脏破破的,不太雅观。
遂来到风府。
梁旖施在浴桶里闭上眼睛静坐,脑海里回忆着趴在释空背上时,感受到的他运气的方式。她默念着顺序,在水中尝试通经开脉,尽量将气息拉长,保持均衡,在八脉间小心翼翼地试探。游走到生死窍时,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释空运气的力道和速度,有控制性地在生死窍前稳稳停住,气息均匀,进退自如。
成了!
梁旖施长长呼出气,八脉尽通的感觉,如此舒畅!
这臭和尚,心思不纯,人还是有点用的!
梁旖施兴奋地用脚趾踢起水花,溅得陈皮满身的水珠子。
陈皮剧烈地抖动着圆乎乎的身体,水珠子在空中飞舞。
梁旖施乐得哈哈大笑。
“阿施姑娘可是泡好澡了?”风归凌刚从风场练完功回房,在门外朗声问道。
梁旖施起身穿好衣衫,开门迎她进来。
风归凌看着水润润的梁旖施,经不住又要打趣她,“哟,这才是我认识的阿施姑娘嘛!早上那个山野村姑到底是谁啊?”
梁旖施挑起眉眼,双手叉腰,却又发不出火。
“澡也泡了,衣服也换上了,答应我的事情总该说了吧?”风归凌在屋内坐下,单刀直入。
“好。我问你,在西市时,你可曾去过一处叫素居的宅院?”梁旖施也不绕弯子。
“不曾。我一直和剑手青在一起,走访了平民人家。”风归凌如实回答。
“该看的不看,不用看的反而浪费时间。”梁旖施用食指绕着发梢,“素居里有一幅画,画的是风,这画里必有玄机,你有空去看看。”
“这就完了?”
“嗯,那不然呢,你还想听什么?”
“有什么玄机啊?那画里有什么线索啊?你说清楚啊!”
“我又没看过那画,我怎么知道!那画上是风,你说跟风府有没有关系?”
“强词夺理。我家虽然姓风,也不至于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在影射我风家吧。”风归凌感觉受到了欺骗。
“随你怎么想,反正线索我给到了。”梁旖施简单盘起头发,“对了,不妨再多告诉你一句,柳垣卿要开画府,你若是对画有兴趣,倒是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看到点儿别的更有意思的。”
“柳垣卿?”风归凌皱眉嘟哝道。
“对,柳大公子也要淌进这趟浑水了。”梁旖施站起身,“我先走了,再次感谢风大小姐伸出援手。”
“阿施?”风归凌突然叫住她。
“嗯?”梁旖施莫名看着她。
“唔……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押镖去京城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风归凌试探着发出邀请。
“嗯?”梁旖施想了想,“我可不去。若是你府上镖师武功不行,就敞开了说。少假装说邀请我进京,实际上是想让我免费给御风镖局当镖师。”
“那倒不至于。京城路漫漫,我这不是路上寂寞嘛,找个伴儿。”风归凌笑笑地说道。
“寂寞?寂寞你逛窑子去啊。”梁旖施抬脚就走,头也不回。
风归凌站在院子里对着梁旖施的背影大叫:“哎!梁阿施我告诉你啊!我去的那是青楼!青楼是青楼!窑子是窑子!两者不一样!少在江湖上乱败坏我名声!”
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声音翻墙跃院,隔壁几个练功堂里刀剑棍棒的习武嘈杂声都渐渐安静下来。
风落昀趴在墙头,歪着头枕在手臂上,轻声细语地对风归凌说道:“姐!那你到底逛没逛过窑子呐?!”
风归凌反手将风叶刀飞插到上墙,钉住风落昀的衣袖,大喝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