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卜算子(上)
作者:言子芥      更新:2021-05-20 20:33      字数:3069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栩栩捏着清平给的令牌,去翰林院借书的时候,内心多少有点儿忐忑。
  以前楼源是大学士的时候,也会在这里轮值吧。当然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望着禁卫森严的阁楼,越发显得这一身月白长袍,穿在她一个小丫头身上不伦不类。
  栩栩挺直腰板走进去,今日轮值的都是些比较年轻的学士,好在并无人多为难她,她努力无视掉那些探索的目光,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书。
  正踮起脚抽出最后一本《蜀中记事》,旁边一个圆圆的个子不高的男子,似乎正打着哈欠往她这边来。看他的样子,居然是睡在了,最宽的最下面一层书架里?
  见他摇摇晃晃似还没清醒,栩栩只好将书推进去一点,侧身避让。没想到他和她擦肩时一撞书架,那本书刚好掉下来,砸在了他圆圆的脑袋上。
  栩栩有点想笑,但马上知道事情不好。但见他摸着脑袋,却先将书捡起来拍了拍,喜道:“这不就是我要找的书吗?”
  栩栩刚拉出来歉意的笑容一僵,还未说话,他已灵活地转身侧看向她捧着的那一摞书,“唔,都是我正找的,多谢多谢!”说着便伸手要去搬。
  栩栩自然不肯,疾退两步将书护在怀里。“我有郡主令牌,许我来此处借书。”
  那人摸了摸脑袋,笑眯眯道:“我于此处轮值,也有权借阅。”原先不说话的众人听他这样说,都哄然笑起来。
  “喂,小姑娘,这人最认死理,谁说都没用,你还是让给他吧!”
  “是我先拿的书。”不能再退了,这人却跟着向前两步。于礼与女子站这般近,有些轻薄了。
  “是我先想借的书。”他从怀里抽出一个单子,上面果然清清楚楚写着一样的书名。
  栩栩不信有这样巧的事,可偏偏都对上了。她眨眨眼睛,“不如我们一人借一半,我看完了主动找你换,可行?”
  那人似乎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女子,爽快应道:“既如此,我去找你便是。”
  栩栩拿着一半书走出书阁的时候,觉得这事透着怪异,难道这人想单独对她说些什么?后面有脚步匆匆靠近,她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那人却还是撞上了她。
  “抱歉抱歉。”那人急忙将书捡起来还给她,又匆匆走了。栩栩摸着被他粗暴对待的几本书,书页已经皱了,最下面是一本古籍,甚至封面有些开裂,得先补一补。
  是故意的吗,栩栩皱眉。清平将书送来的时候,的确提过一句,翰林院也曾想修补这书。既然是“也”,为什么那人竟写了一个书单,而她来时,也并不确切要借哪些书籍。
  这是关于蜀中的一本植物古籍,还记载了一些古老的偏方,有些书页已经模糊,用的又是特殊的字体,她的确是有兴趣去修一修,但翰林院应当不会将这类书优先修补。
  回到“声声慢”,栩栩将那本旧书,在封面下小心糊了一层薄纸,又将其他书页也一一抚平,有破损的地方也顺便修补。
  书坊仍旧没什么人,她专心修了一下午书,在就要关门的时候,有一个圆圆的脑袋探进来。“女先生,请问你书看完否?”
  栩栩刚翻开第一本,那些书情况并不好,她颇费了一番心思。她抬眼看着那人圆圆的眼睛,“这个称呼倒新鲜。”
  “在下郑凡书。”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在下翻阅过那些书,所以看得快些,又由此联想到一些问题,所以迫不及待,想翻阅另几本解疑。”
  栩栩点头,将书小心翼翼拿给他。“既如此,你看过疑问处,便不再用到了?”
  郑凡书看到修补过的痕迹,顿时不悦起来,一直笑眯眯的脸色都变得严肃了几分。
  “将书借你,如何不懂珍惜?”
  “并非是我……”
  “在你手中受损,还推卸责任,更不可取。”他如老学究一般摇摇头,叹息道。“不过这补得甚是仔细,比宫中手艺也不差。”
  栩栩想到先前害他砸到头,又见他仔细看起书来,也不听她讲话,不禁有点气闷。
  待到点了灯都不再能看清字,他终于放下书,“我明日将书拿来,你小心保管。”
  裴思芮和邵妍来的时候,栩栩刚关了门准备做饭。
  “今日怎么这么晚?有什么能吃的?我都快累死了!”依然是一副大爷模样。
  栩栩白他一眼,“今日就吃蒸番薯!”
  邵妍跟着她去里间,摸摸她的头:“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吗?也不是罢,栩栩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要累的阿颜替她担心,便笑着摇了摇头。
  次日中午,栩栩打开书坊门,便见着熟悉的圆圆脑袋,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抱歉,久等了罢?”
  “不久,也就敲了三次门,约莫半个时辰,又将书重过了一遍。”郑凡书有些哆嗦道,已经是冬天了,有些像要作雪。
  栩栩一噎,在他谴责的目光下,只得接过书,然后歉意道:“我去烧热水。”
  她端着热水出来,见他正一目十行地在看她新写的话本。
  “这些书倒是新鲜,只是终不适合女儿家成天看,免得养野了性子。”他抬头看她一眼,劝言道。
  栩栩颇觉头疼,他说的话其实本意是好的,为人看起来也不迂腐,但从昨天到今天,每句话都说得她浑身难受,偏偏又反驳不得。
  栩栩心里只想请他快些走,郑凡书却坐下来又挑了几本看。栩栩拿起昨日借好的书看,只觉还有余光落在她身上。
  他终于起身,也不提要买书。栩栩拿起热茶喝了一口,起身送他。“不必送了,看书当用心,待客需热忱。”
  栩栩目送他出去,待看不见了,还觉得他笑眯眯说话的样子就在眼前。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冷嘲热讽她皆无所谓,就是拿这种真没法。
  想到郑凡书此人,也被称为怪人。三岁读诗经,五岁通四书,七岁能写文,十四中状元。虽然祖上也是几代文官,他却没靠一分一毫,实打实的奇才。
  在学问上无人可比,性格上同样如此。他虽爱穿书生衣裳,却不爱讲究礼法道常;从不与人争吵,却有几百种方法叫你哑口无言。
  栩栩摇了摇头,没一个是好惹的。刚刚拿起书看了几页,又来熟客了。
  “鹧鸪天,我很喜欢,多谢。”谢沁芳轻笑,仍叫韩瑛去门口守着。“听闻一桩消息,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栩栩头也不抬。“能谢我什么?你又来这套了。”
  谢沁芳将一个狐狸毛的垫子铺在竹椅上,才慢慢道:“皇上将凌霄郡主,赐婚给了镇北苏大将军的次子,苏嵘。”
  栩栩隐约听到扇子开合的声音,就知道裴思芮怕是在对面的胭脂铺里。听她说这话,语气竟隐隐十分遗憾,心中一动,不觉好奇道:“你觉得是裴相独子好,还是苏将次子好?”
  谢沁芳面上微微泛红,“你说到哪里去了,不过是想到那日她在意浓园为难你,才与你随意说几句。”
  一声冷哼由远及近,“我看是可惜,自己没能嫁给那位谦谦君子。”
  裴思芮将谢沁芳从椅子上拉下来,自己舒服的将脚架在桌上,“怎么样,要嫁给小爷这般,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是不是很委屈?装的是不是很辛苦?”
  栩栩将她好不容易修好的书,小心往旁边挪了挪,“听说苏嵘虽为苏将军之子,却从的是文官?”
  “虚伪!”裴思芮不屑道,“不过是会写几个字,不如多杀几个寇贼。”
  “苏二哥是正人君子,一心为民,你不该这么说他。”谢沁芳索性去翻旧书看,闻言忍不住反驳。
  裴思芮啧啧两声,语中讽刺更甚。“人家曾经救了你,怎么不以身相许回报?叫的这么亲切,也是,老谢在朝中广交好友,谁与你不是亲戚?”
  谢沁芳知只会越说越糟,遂闭口不理他。
  哪想说曹操,曹操就到,栩栩见一蓝一粉,两个人影从门前经过,看了一眼胭脂铺,却转身走进了她的书坊。
  “几位刚刚是在说苏嵘不好吗?”刘凌霄蹙着尖尖眉毛,终于发现了哪里看起来不太对,对着栩栩嫌弃道,“又是你,你怎么这种装扮,果然不伦不类的!”
  她刚刚说了这两句,又有一个仪表堂堂的冷峻男子走进书坊。
  与苏寻的冷漠不同,他的五官如刀削,目光如炬,周身都透出严厉,与书坊中懒散的气氛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苏嵘。
  裴思芮一见他整个人瘫得更软了,气势却更嚣张起来;一向淡定优雅的谢沁芳靠在书架上,也微微有些紧张;只有刘凌霄不明所以,却震慑与他的气势,一时也闭了嘴。
  栩栩看着原就不大的空间,更显狭窄起来,不由抚了抚额,起身笑道:“苏公子可要找什么书,还是找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