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唐多令(下)
作者:
言子芥 更新:2021-05-20 20:33 字数:3211
栩栩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不自主地停下脚步。
苏寻显然也看到了,他向顾长河点了点头,又向栩栩轻声道:“今夜月色颇好,皆由你寿辰。”说着把七巧琉璃灯重又递给她。
栩栩看着他,见他神色与平常无异,只能回道:“多谢。”
原来他竟知道,七夕也是她的生辰。是顾先生告诉他的吧,只是,这样的祝福,他也许不知道,于她来说是雪上加霜。
顾长河面色不善地看着苏寻走进隔壁,对栩栩道:“还不回来?”
一把拉着她进来,就顺手关上了门。栩栩向前冲了一下,险些撞到墙。她也不说话,蹲下来捡刚刚因为他力道过大而甩出去的面具。
兔子的比较近,狐狸的,在顾长河脚边,离她有约莫三步。
顾长河也蹲下来,捡起那个狐狸面具。“我倒不知道,你翅膀硬了,敢大晚上和男人出去私会了?”
细长的手指搭上面具另一边,她低低喊道:“爹。”
听着她语调中细微的起伏,顾长河更加不满。“这会知道叫爹了?我以为你争着要往京城去认亲。”
他突然起身,手上力道并未放松,不想栩栩在听闻他这话时突然抓紧了面具,“嘶”的一声轻响,面具从中间裂成两半。
栩栩呆呆地看着手中碎裂的半只狐狸眼,轻声道:“您说什么呢?”
顾长河随手一扔面具,哑着嗓子道:“我说什么?我说了多少遍离他们远一点,你听了?今天听到我要去和老顾喝茶,很高兴是不是?你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栩栩僵直了背站起来,“娘亲,也很喜欢我穿鹅黄色。”
“啪”!一记不响但分量颇重的耳光打得她侧过脸去。
“你还敢提你娘!”顾长河有些后悔打了这一下,但很快愤怒就烧过了悔意。
“你不喜欢女工女戒,我也没说你什么;成日做那些香膏香烛,写那些不知所云的话本,我也没说破。现在更好,学会半夜出去玩了,我看你这规矩,真得请个嬷嬷来好生调教!”
栩栩捧着脸,吸着鼻子,努力让眼泪不流下来。“你说过,要带我去看花灯的,可是没有。你说过,要教我唱小曲的,可是也没有。你还说,要帮我选一个我喜欢的、称心如意的夫君,却连门也不让我出……”
“啪”!又一巴掌,扇在另一边脸上。
“你还知不知羞?你忘了你娘亲什么时候走的?未出嫁,连夫君这样的词都能说出口?安安静静做个好姑娘不行?非要觉得自己有能耐,很了不得是不是?比比那些郡主女官也不输是不是?就你这点直白简单的心思,能过得几重门都不知道!”
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栩栩以前从未被他打过,但更不明白的是,曾经那么包容娘亲的爹爹,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恪守礼教,为什么他都不能让她试一试,她也许没那么好,但她也不差啊!
顾长河闭了闭眼睛,这两巴掌,打得他的手和心,都有点发颤。“对着你娘的牌位,去好好面壁。想通了再来和我说话。”
栩栩抱着那盏琉璃灯,走得极快。她不想让顾长河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他们总是一样的倔强,甚至没法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这些事。
顾长河沉默地看她像逃一样的脚步,他总觉得,这个女儿,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只是想让她平平安安的,这也错了吗?
“不错,今日是那小丫头的生辰,但也是长河娘子的忌日啊。”
顾衡一边给苏寻施针,一边念叨:“我那日随口一说,你还真记住了。不过我看你最近情况很稳定嘛,怎么突然复发了?你这种情况,本来就急不得,需要慢慢拔除,偏你又不听劝。”
“我不日便回京去。”一直默默听他啰嗦的苏寻突然道。
顾衡一噎,“什么?你此时抽身,这可就几乎是半途而废了。”
“烦请顾先生开了方子,教无影关键穴位的用针,我想应当无碍。”
顾衡一时无语,也不问他有什么事急着要走,半晌道:“左右是我欠你的,希望你留着这条命,待我去寻得几味药草,再来试药。”
这一次的寒毒发得凶猛,但好在之前那些药浴针灸和每日不间断的汤药,到底起了作用,施完针他还能勉力披衣起来。
万花灯重操旧业,赠了他成家茶庄的印信。
成家两子本就不和,如此一来,更给谢家添了堵,恐不能胜任谢家的“大用”。
既然给了他机会,他又怎么能白白错过?
丑时,明月渡。
“我的指挥使大人,又见面了,好巧。”
苏寻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觉头痛。
那声音却没有丝毫自觉,“丑时了,还真是第二天见。”
“你在此处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没做过这生意,觉得新鲜的很。”明明是强词夺理的话,她说来仿佛天经地义。
“独眼荆向来看不起女人。”
“那不是正好?我就教他做人。”听起来更加蠢蠢欲动。
“胆大包天。”苏寻冷哼。
“难得听你夸奖。”清平郡主奇道,“你竟然和我讲了这么多话了!”
苏寻一顿,飞身就走。“以郡主的才能,自然手到擒来。”
换了一身更加舒适的青衣少女哼了一声,继续等她要等的人。
不一会果然见一个黑衣人,身材魁梧,蒙着一只眼睛,脚下踩一条小船,却转眼驶到了她眼前。
“好快的船!”少女赞一声。
那黑衣大汉神色不悦道:“我还当是叶一秋,也就敬她是个人物,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能懂什么?”
一柄船桨带着风袭来,少女站在原地分毫不让。眼看就要打到她的膝盖,突然见她一个拔高,竟稳稳踏上桨头。“不是我跪你,你倒是可以跪我一跪。”
独眼荆一皱眉,顺着力道将她扔到船头。
少女蓦然离比她高一头的大汉只有一尺远,她闻到他身上的汗味,立马嫌弃地走远些。
“你就是那个和叶一秋走得近的郡主?”
“不错。”
“她派你来的?若是盐的私事,不必再谈。”
“非也。”清平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团扇,遮上口鼻。“一来阿秋不知道,二来谈的不是私盐,是药材。”
独眼荆糊涂了。“药材的事,你直接找叶一秋不就行了吗?”
清平摇头道:“成家不堪重用,你不如将药材直接给了我,我自有办法让你合法入境。”
谢家确实希望他能将药材同私盐一道运送,只是船只已然全安排好了,进来水寇又多,此时突然出事,他手头一时也调不过来。
“你要什么?”他眯起剩下的那一只眼睛。这小姑娘好大的口气。
“我说了,我要这批药材。”清平摇了摇扇子,心平气和道。
“你是说,这批药材不关谢家的事,是你托秦家弄来的?”
“不错。你虽也是水贼出身,脑筋转的却快。”她轻轻一笑,“怪不得能做得私盐这事。”
“谢家都不敢将我等引荐做皇商,你凭什么?”
“凭什么?自然凭我本就是皇家人了。”小扇子扇呀扇,这天晚上还是热的很,水面上更是蚊虫多。
“还有,什么皇商,我可没答应你。”
“耍我?”独眼荆一船桨又要挥上来,清平借着他的力道重新回到岸边。
“你别忙着在这里说话,不觉得你的小弟还没来,很奇怪吗?”
独眼荆的确正奇怪这事,按理说这是他的水面领域,不应出什么事的。
“阿秋虽不知道,但托她和东瀛人讲几句话,还是有用的。”
独眼荆不禁感觉有冷汗冒出。
“你竟与水寇也有交道,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我想做做土地主,发点小财,不然谢家那么富,我都要眼红了。你若不想得罪谢家,那也没什么,我只要小的那一批药材,被水寇抢了,掉水里坏了,怎么来的,反正我不管,只要到我手里就行。”
独眼荆自然不信,但他也正愁这没法运,谢家又没说明这药材是做什么用的,再则那些兄弟的命,自然不能不管。
“对了,你若去谢家面前哭弱,我也不会看不起你。你若有胆子来劫我,我更加欢迎。”清平冷笑一声,径直走向不远处来接她的小香车。
她轻抚胸口,那两下虽化解的巧妙,但到底敌不过他劲力极霸道,隐隐震得胸腔疼。
车上刚熏起的桂花香,初闻时浓稠,而后突然寡淡,馥郁中凭空生出一丝惆怅来。那姓顾的小姑娘手脚倒快。苏寻走时留了一柱“唐多令”,想来正是取自“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了。
七夕过了,就是中秋。她的及笄礼,也就不远了。
那些少年郎里,也就苏寻看的顺眼些。彼时他沉默寡言,她胆小怕事。而今他蛰伏在黑夜,她初露于深宫。于他她不过是个骄纵的麻烦,不复纯真乖巧,于她却是一个人的久别重逢,终于能与他一较高下。
她看定的人,自然要先征服他。他喜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有的是手段。栩栩却觉得,苏寻一定不会喜欢这样,不与他同路的少女,尽管她的确如此耀眼。
这两个少女的第一次交手,竟是谁也看不上谁,甚至都未将对方看作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