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鹊桥仙(下)
作者:言子芥      更新:2021-05-20 20:33      字数:3157
  成仲鑫稀里糊涂地入了狱。
  他这一辈子,除了种茶就是卖茶,自诩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儿。不,也许有一件,他之前答应帮谢家和秦家,运输一批药材进京。
  这本是件好事。但与秦家搭上了关系,就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讲了。这事自然要做的保密,他只管帮着运,旁的事,在京中自然有谢二爷、谢尚书给他解决。但那天回去之后,他总觉着不妥,便私下去看了看那批药材。
  这一看不要紧,尽管他是个做茶叶的,年轻时还真想过种药材,不仅想过,还仔细研究过种什么。虽不算内行,但这批药材的味道,不太对。
  他觉得许是自己老了,又常年不碰这些,感官上失灵了,便说身体不适,让家中的大夫过来看了一趟。这大夫来看了一趟,却只说可能是保存不当,些微降低了药性。
  这晚回去还没来得及琢磨这事的蹊跷,就莫名其妙到这来了。
  如今想来,这秦家给的药材,竟然会出这般低等的问题,难道是有人要害他?不过谢家看在他这些年勤勤恳恳给他们跑腿的份上,若知道是这般原因,应该会救他吧?
  奇怪的是,过了好几天,也不见有人来提审他,也不见有人来看望他。
  他这一把老骨头,在监狱里吃了好几天牢饭,有些受不住了。虽然是夏天,但虫鼠躁动,平时又闷又热,到了晚上一吹风却又很冷。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狱卒走来,他赶忙问道:“劳烦,能不能找人替我向谢四爷问个好?”见那狱卒似有犹豫,忙又褪下手上一串绿玉佛珠,“你将这个交给我的老管家,他保准少不了银子给你。”
  那狱卒终于点点头,“等着吧,今晚就去。”
  亥时,谢家。
  成家的管家,看过药材的大夫,还有下午那个狱卒都在。
  那大夫悄悄在谢四爷耳边道:“成仲鑫似乎发现了药材有问题。”
  成管家看着这个相识了几十年的老伙计,转头竟向谢家的人汇报情况,心凉了半截。“四爷,我们老爷一直恭恭敬敬给您做事,他一把年纪了,若有什么错处也是脑筋糊涂了,只想着快点歇业能回家抱孙子,万没有什么贪心,您可千万救他这一回。”
  谢四爷盯着那一串绿玉佛珠,心道,他莫不是不想再跑这生意,好拿了私盐一事,让他在家分分红,安心过过日子。呵,上了这一条船,哪那么容易下来。先前他还不信这成老头敢威胁他私盐的事,没想到他看着老实,却连这药材有问题都知道了。
  好在他先前留了个心眼,收买了这成家的大夫,让他有什么情况过来汇报一趟。私盐也是他帮着运的,虽不曾给他分红,但茶叶的生意不也在谢家的支持下越做越大了?还说不贪心,以为抓了他谢家的把柄,竟敢和他谈条件了,笑话。
  谢四爷沉吟道:“人我自然是会救的,只是这事毕竟不能敞开了说,毕竟麻烦,多等几天吧。”
  管家心想你这话说的好听,但老爷那把年纪在牢里多待几天,恐怕自己先撑不住了。但也不能再说什么,回去之后,他塞了许多银子给狱卒,他们也不让人去看他,只好请求让狱卒多照顾几分了。
  那狱卒拿了银子爽快走了,管家却不知道,他早得了董知县的吩咐装聋作哑,要不是看这佛珠不好当,来一趟就有许多银子的份上,连这一趟腿也不会跑。
  此时狱中的成仲鑫,正吃着这好几日来第一顿好饭。知道他牙软好甜,儿子特地命人将菜做的熟些烂些,还有浓郁的鸡汤和香糯的红糖糕。
  “爹慢些吃,多吃点,不着急。”成琅红眼看着眼前,几天之间仿佛又老了好几岁的父亲。
  “琅儿懂得孝顺了,爹爹很开心。瑞儿可是还在外地,没有回来?”成仲鑫咽下最后一块红糖糕,方摸着一把稀疏的胡子问道。
  成琅收拾着碗筷的手一顿,“是啊,算算时日,大约还有两三日就能到了。”
  成仲鑫不禁叹道:“辛苦他了。”
  成琅合上食盒,垂泪道:“爹你总是看重他的。”明明他才是长子。
  “你少去外面鬼混,我就放心了!”
  成琅点点头不再回话,离去的脚步隐隐有些发颤。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苏寻。
  他知谢家私盐牵涉甚广,一下子也不能连根拔起,这几天他索性也没有动静,先看他们如何内斗。千羽司只管服从命令和传递情报,这样的事,他不能自作主张太多,秦家运输药材的事,却该好好查一查。
  这几日苏寻挖好了足够她做的竹篾,也就不同她来了。栩栩有些闷闷不乐地埋头做着花灯。
  万花灯扫了一眼她的设计草图,半闭着眼睛讲:“何必做的这么复杂,按你这时间安排,再过半月就是花灯节了,只怕赶得很。左右你会做了,回家去好好琢磨着,明年再做一盏不就行了。”
  栩栩一个分神,竹篾一下子划过指尖,留下一道红红的痕迹,想来等下要肿了。明年?恐怕就没人帮她削竹篾了。况且娘亲说过,任何事,凡不是喜欢的,若执意要做,尽力做一次就足够了。她摸摸指尖,咬牙道:“说了你也不懂。”
  万花灯看她小脸皱成一团,却从不滚眼泪珠子,一时倒也来了兴趣。“怎么,我做神偷那会,什么没偷过,什么没见过,有什么我还能不懂?”
  过了一会见栩栩不理他,他又睁眼道:“喏,我说你喜欢那小子,对不对?”
  又一竹篾狠狠擦过她指尖。“喂,你别老是让我分神!”
  “哟,急了!有趣。”万花灯皱着一张老脸,笑的放肆又难听。
  栩栩不堪忍受噪音,她转了转眼珠问道:“什么都偷过,那你有没有偷过姑娘家的心?”
  笑声戛然而止。这回轮到栩栩逗他了。
  “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小心,看上你这个糟老头子?”
  许久不闻他回答,她重又认真做起花灯。她这一盏灯自己起名叫鹊桥仙,做的香,也唤作鹊桥仙。是先甜蜜后清冷的香味,余韵悠长,正如牛郎织女的爱情。
  她做完今天的份,正准备回去,却听万花灯道:“成老头的闺女,后来嫁了人,被她丈夫虐待死了。”
  栩栩怔了怔,这大概就是万花灯要杀成仲鑫的理由。“她受虐的时候,你在哪儿?”
  “呵,我像个傻子,以为做得一件安稳手艺,她爹就能把女儿嫁我。罢了,你快走,江湖事江湖了,与你无关。”
  栩栩回去的路上,回想着成仲鑫的为人,不由叹了口气。这些事谁对谁错,没经历过的人,无法去评判。只是成仲鑫的老实,其实就是一门心思的势力,和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吧。
  “你不会在想成老头吧?”无影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栩栩吓了一跳,不由反问:“你怎么知道?”
  “这人都死了,反正不是啥好人,就你多愁善感。”无影翻了个白眼。
  苏寻皱眉道:“无影,你伤好全了,以后的药都你来熬。”
  栩栩心知他是让她有多的时间去做花灯,一时却来不及感谢。“成仲鑫,死了?”
  “是啊,自己熬不住,能怪谁?”无影显然对这差事不满意,边走边没好气地回她。
  栩栩却还是有点惊讶,等无影走了,她忍不住问道:“真是自己死的?”
  苏寻沉默了一下,过了会道:“叶一秋可能去过。”
  “可能?”栩栩反而好奇了。
  “他全身表面无伤无毒,甚至表情都没有不正常。”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是老死的。但这出现在狱中,成仲鑫平时也还硬朗,怎么说都有点诡异。苏寻暗暗心惊,东瀛的忍术虽奇妙,但也不到这种程度。
  “叶一秋,她有什么动机?”栩栩也想到了,惊讶的同时,也有点困惑。
  “你看看这个。”苏寻推过一个小纸包。
  栩栩打开见是一些御寒的,防止外伤恶化的常见药材,立马就反应过来。
  “秦家的药材。”接着却皱起了眉,“不仅受潮了,还像是与些药性相冲的药材,放在一起保存的。秦家医术传承这么多年,不会犯这些错处罢。”
  “秦家不会犯,但谢家不知道,却也很‘正常’。你可知是哪些药材会与之相冲?”谢家这野心,在朝堂上施展不满足,还想在军事上动手脚。
  栩栩依次写下,抬首看到他唇边一抹冷笑,心知这里面怕是大有文章。一时想不明白,也便不再细想。
  她,不喜欢看他这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我还从未见过你的字呢!”小姑娘眨眨眼睛,“我做的那盏鹊桥仙花灯,到时候你帮我题一首词可好?就写一首鹊桥仙。”
  苏寻想了想,提笔写道:“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
  栩栩无语。“换一个行吗?”这人明明对之前的黄梅雨,一点都喜欢不起来,别以为她看不出来。
  那便换一个。“东风唤我,西园闲坐,大醉高歌竟日。”
  栩栩无奈。“行了,我自己写罢,你这又是西风,又是东风的,哪里像是七夕放的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