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鹊桥仙(中)
作者:言子芥      更新:2021-05-20 20:33      字数:3178
  万花灯看着这个一身白衣的冷峻男子,不一会按他的要求,就将竹片削成了等长短、等粗细的竹篾,旁边的小姑娘露出赞叹崇拜的神色,不禁摇了摇头。
  这两个人甚是奇怪。说兄妹不像,说情人也不像,从没有人说要两人合做一盏花灯,小姑娘却有一张伶牙俐齿,强词道他也没说不能教。罢了,他年纪大了,就陪年轻人们玩玩。
  “老朽第二个要求,要有一双巧手。”挖竹篾其实就是做花灯的第一步,看的是对力气的控制和定力。只是许多人看中的是他的名气,觉得他是出言刁难。
  他见的人多了,知道这个年轻男人恐怕身手不凡,习武之人是自然不同的,但平时也不会有习武之人,会跑来向他学做一盏小小的灯笼。况且武功好的人,也不一定手巧。不过眼前二人,估计不会被难倒。
  果然小姑娘问道:“万师傅,您这儿有小些的剪子吗?”就见她一把剪子上下飞舞,剪完轻吹一口气,纸屑如雪堆般纷纷落下,一盏复杂精巧的如意宫灯便剪好了。
  这小丫头看着话多伶俐,心思却也很细腻,且能静的下来。万花灯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秋菊。
  “本来学做老朽的花灯,一定是要老实本分的人,两位看着气度不凡,自然不会是要拜师,老朽也不管两位是做什么的,只是制作之法万不可外传,也不要说出自谁的手艺,可行?”
  见小姑娘就要气鼓鼓地说什么,万花灯再添一句:“以两位的手艺,想要自己做几盏不同寻常的花灯,也不难吧?”
  栩栩知道这要求并不过分,但她一来是想亲手做一盏花灯纪念母亲,二来也是想借着万花灯的名气,在花灯会上一鸣惊人。不然只有她一盏花灯点着特殊的香烛,也没法让人注意。
  栩栩想了想,知道没多大希望,但还是实话实说罢。她诚恳道:“万师傅,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强人所难。但是我想亲手为母亲,做一盏花灯祈愿是真,还有就是看着朋友家中鲜花囤积,想借您的花灯,让更多的人知道我这特殊的香烛,香烛卖的钱全归您,我一文不取。”
  万花灯收了笑容。“我知道你没什么坏心思,但一来我不能让香喧宾夺主,抢了花灯的风头,二来你说的若是茉莉花,我一介安稳草民,更不欲参与这些纷争中来。”
  一直不出声的苏寻突然道:“都说您的花灯最稳固防风,前年成家却因花灯失火差点烧了宅子,万师傅还会怕麻烦吗?”
  他在调查谢家的时候,自然也将成家的事知道的差不多了,本来也没想让成家,安安稳稳运成这批药材。这也是为什么会爽快答应,陪栩栩来走这一趟。
  “那是看灯的小丫头睡着了,与我何干?”万花灯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只是没想到,当年赫赫有名的万神偷会隐到此处,当一个小小的花灯师傅,晚辈有些感慨罢了。”
  栩栩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万师傅如此深藏不露,但也不说话。
  “你想威胁我?我若不参与这花灯赛,你要再找我,恐怕也要花些功夫。”万花灯一声冷笑。
  “不敢。只是晚辈恰巧知道一些成家最近的动向,想与万师傅做个交易。”苏寻面色淡淡,“听闻除了花灯赛,还有猜灯谜的活动,我只要请万师傅,将第二名的金雀钗换成此香即可。”
  “我要的,是成老头的狗命,你办的到?”万花灯眯起了眼睛。他知道此人武功不俗,但有些人,不是武功不俗,就能说除去就除去的。
  “晚辈不是亡命之徒,但取其性命,并非只有刺杀一条路。离七夕还有一月,万师傅若能答应,一个月刚刚好。”
  “等他死了,我自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出了万花灯居住的巷子,一直到家门口,栩栩都欲言又止。到了书房,她终于说道:“成家,似乎也没听闻有什么大的不善。”
  “谢家,似乎也没听闻有什么大不善。”
  “那怎么一样?成家只是给谢家做事,除了种茶之外,就是祖上也没做过什么大坏事。听那万神偷的话,像是私事,谁错在先,也不一定。”
  “助纣为虐,不算错处?”
  栩栩想到之前惨死的谢三爷,但那终究不是苏寻下的手。
  苏寻一转念,隐隐想明白她的心思。“你是觉得我手上不干净?”
  栩栩摇摇头。“我明白,世上本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可以讲清楚,但就是,心里有些难受。”
  我怕你染了太多鲜血,往后报应不好。明明是不信命的,明明那么多做了坏事的人还活的好好的,但总觉得他们要么是已把良心丢却,要么是一辈子逃不开阴影。
  我还是想要你,能快乐一点。从前不觉得,原来快乐,这么奢侈。
  苏寻沉默了一下。“他们都不算是无辜的人。”
  其实就算是无辜的人,也许有时候,也不得不牺牲。
  “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很快掀过这一页不提,苏寻示意她看桌上的情报。
  “私盐?”怪不得,谢家当年富得如此之快,栩栩竟隐隐觉得不奇怪。
  想来他们曾经做的也是黑道的生意,只是近年来洗白了,又在曾经捐官的乱世仕途竟也走的不错,慢慢的也没人去探究他们起家时候的事了。只是那些关系还在,谢家素来野心又大,与盐帮勾结,像是他们能做的出来的事。
  “可这和成家茶庄,似乎也没关系。”
  “你模仿成家的笔迹抄一遍,就有关系了。”苏寻拿过清茶唆了一口,似乎不在说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而是在与她谈论今天天气甚好。
  栩栩觉得这样的苏寻有点陌生,他是做了多少这样的事,现在才能做到如此云淡风轻。但比起惊惧,升起更多的是心疼。
  她专心练了三个时辰,确保笔迹没有半点不自然,才交与苏寻。临走了却听到无影嘀嘀咕咕道:“说她凉薄,又似乎有点妇人之仁。哎,公子,你别说,这字是真的看不出来有差。”
  栩栩在苏寻的亲自教导下,先练了快一个月的内功心法,耳朵是愈加灵敏了,只是听到这样说她,也不知该哭该笑。
  当夜,该地县令看着桌上凭空出现的,一份印着羽毛图样的信,一把推开身边穿的娇艳、正缠着他的美妾,颤着手拿了起来。
  那小妾识趣地退了下去,董知县才擦擦不一会已冒的满头的冷汗,撕开了信封。
  是一封成家茶庄的庄主写给盐帮巨头独眼荆的信。
  又仔细看了多遍,董县令终于一颗心又落回了胸腔。还好不是说他有什么失职,或是强制让他去做什么。这千羽司,听说是直属皇上命令的最神秘的机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监视,但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没什么政绩,但也就爱逛逛青楼喝喝花酒,应当没什么大碍吧?
  接着他这颗心重又提了起来,这事不好办啊,他自然知道谢家也与盐帮又勾结,但官官相护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家都有好处。说开了,他也脱不了干系。
  他也熟识成家庄主的字,还拿出之前的字迹对比过了。这成老头怎么这么想不开,谢家已经很看重他了,偏偏一心想要独大,之前慕家的事他就怀疑有没有他家搞的鬼,还想分一杯盐帮的羹,这不是老虎嘴上去讨肉吃么?
  谢家想来之前也是看他老实,这下若是要查,这信谢家知道了没呢,他们家又持什么态度?若是要顺着盐帮的事查下去,能挖出来的事,想想就头顶冒烟。他自然不想得罪谢家,但千羽司也万万那不敢得罪,这到底要查到什么程度?
  这晚上董知县只觉自己头都要秃了,还是没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算了,这人是一定要先抓起来的,依情况看着办吧。
  栩栩这晚同样也睡得不好。
  她不知道这纸她亲手写的文书,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只觉举手间,仿佛将一条沉重的人命握在了手上。
  虽然娘亲和顾先生都没有强调,但学医,自然是为了救人。她是不是,违背了医心?
  她相信苏寻若有更好的办法,不会轻易就要取人性命,而她若是不写,他也会有别的思路。但不是不写,就代表能救他,而他,到底该不该死?
  她是想去看更广阔的天地不错,她不想成日呆在窄小的屋里,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苏寻会帮她,也很了解她,对于有些事,他比她更清楚她需要做什么。这无疑是一条捷径,走上这条路,能帮到他,她不后悔。
  而他尽管对她很好,但既然将她看做自己人,也断没有什么义务,去考虑她的心情。况且,这几乎是成长的必经之事,很小的一件事吧。
  但她从不知道,亲手参与杀死一个人,看起来是这么简单,而要承受的,却远比想象中更多。不见鲜血,却仿佛哪里有一个创口,在漏着冷冷的寒风。
  栩栩也不知道的是,苏寻是考虑过她的心情的,甚至微微刺痛了一下。他是想要她双手干干净净的,但与他在一起的人,太心软会害了她。
  若她撒手,他一定,不会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