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不曾寻到解决易筋丸副作用的方法，凌御风他们却也已经到了广宁城附近。杨念如沈杨正在被数百骑的金人骑兵前追后赶着，且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出，那些家伙纯心就是想让他们在天下江湖人面前出丑，因为据其所传消息说，他们虽是追赶，却是没有一点伤人性命的征兆。好像逗弄猎园之中再不可能逃脱的猎物，原来纵是杨念如那样的人物，也是会有被人当成猎物的一天。
  初听此事，凌御风本还笑着去嘲他们怎样怎样。可当此事一而再再而三的传至耳中，他才真正担心起来。
  无人知晓杨念如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阿巴泰有能力让别人不知道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但也就从他们所表现出的异样中，凌御风也是察觉他们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然他们绝不会这样让人当成猎物四处驱赶。一天两天一次两次，可以，他们本就都是些脸皮极厚的家伙。可若三天四天五天，这就无比反常了。更别说这许多天的时间里，他们一直都未对那金人骑兵做过些什么。
  这不是他们的性格，凌御风知道。若是有人想让他们出丑，则不出三天，最多也就只三天，那欲让他们出丑的人就会自己出上一回丑。且为让这丑能出得让人拍手叫绝，他们总是不择手段，任何见不得人的招数都会用上。曾经就有那么一回，他们竟是揪结着凌御风让某个不开眼的世家少爷赤身裸体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所以凌御风也是一反常态的加快了脚步。
  “有些人总觉自己能做所有事，可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那些事，是他能参与的吗?”古菁紧跟身边的冷嘲着。
  “迄今为止，你可是有听说过那些人想做而没做成的事情?”凌御风笑问。
  “也不知是谁，现在便是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可他终是逃离了自己想逃离的地方，救出了自己想救的人。”
  “那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吗?”古菁直接道。
  “我可从未说过那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且现在，我也不是一个人。”
  “沈杨杨念如现都已经变成了那般模样，难不成你也想让我们变成那模样?”
  “你怕了?”
  “我只是有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古菁说得毫不留情，凌御风也似被她揭到短处的沉默起来。
  莫玄衣本是沉默着跟在他们身边的，此刻见得凌御风这样，他便紧了紧自己系着蜀道剑残片的剑鞘，径隔在了凌御风和古菁中间。自从凌御风将其转赠给他后，他就将其缚在了背上，一刻都不曾稍离。
  “你可想到了办法?”莫玄衣问。
  “没有，”凌御风摇头。“说实话，到得现在，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你不知?”
  “不知。说是还自己一个清白，但这清白，好像一直也都没那么重要。至于说什么解救天下江湖好汉出火海，那就更谈不上了。你该知道，我一向都说人欲成其事，则必负其重。这是他们的选择，我实不该多做干预。”
  “那你可知我来这里做什么?”
  “寻到幕后真凶，还刺客门对你的养育之恩。”
  “那你能不能帮我?”莫玄衣认真道。
  凌御风立住，回头看了莫玄衣一眼，笑道:“这几月里，好像都是你在帮我的对吧。杭州，你不仅帮我从那许多人里逃脱出来，还帮我救了我最想见的那人。宁远城外，你又帮我抢来了易筋丸。你说你都帮我这么多了，我若再不表示些什么，岂不真就成了我们都会对其嗤之以鼻的那些人?”
  “那你现在可知自己应该做什么?”
  “知道，”凌御风点头。“就是揪出那藏身后见不得人的家伙嘛。”
  “我也不知你为什么就能说得这么简单?”古菁嗤鼻道。
  “这事想来，应也没有那么难。”凌御风摊手。“不过是我不喜欢这么做而已。”
  “那你倒说说应该怎么做?”
  古菁问时，莫玄衣也将目光投向凌御风。
  “很简单，我承认自己真有惠帝宝藏就好。”
  “现在不用你承认，所有人也都知道你有惠帝宝藏。”
  “他们知道的那人不是我，而我这里说的，却是真正的我。”
  “然后呢?”莫玄衣明了地问。
  凌御风摇头。
  “没有然后，他们之所以想让我留在杭州，恐也是担心有两个凌御风同时出现在这江湖之中。所以待我出现后，他们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可你别忘了，纵是去了你面上的这层皮，你也再不能证明自己就是凌御风。大梁公子可不在你手里。而且他们出手后，你又该如何面对?靠我们，好像还没这个本事吧。”
  “当然不只靠我们。”凌御风摆手。“所以当前第一件，是要去和杨念如他们汇合，有那四人在身边，不管来者是谁，我们也都有一战之力。”
  “你也别忘了，杭州城里可不只有杨念如沈杨，还有颜佩韦苏锦程。结果怎样，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我说你这小丫头怎就这般爱挑我刺呢?”凌御风愤愤道，“警告你啊，你若再这样，休怪我让莫玄衣一辈子都不搭理你，到时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你……”古菁作势欲打，却是又将拳头收起的再不去看凌御风。
  “其实我也说错了，”凌御风摸着自己那张花费数百金方才变换的脸。“现在该做的，不是去找杨念如，而是该找一间小屋一个小盆，然后再烧上一壶热水，我可都有很多天没去好好洗脸了呢。”
  古菁再次冷笑，莫玄衣却又摇起了头。
  “我不建议你现在就换。”
  “怎么，”凌御风笑着。“见我这脸比以前那张更英俊帅气，所以这就嫌弃了。”玩笑开完，他又继续道，“现在已没那么多的时间了，我虽不知杨念如他们身上发生过些什么，但不管什么，现在他们也都很危险。我是他们最最信任的朋友，我想只要我出现，无论在做怎样的事情，他们应都很乐意再来见上我一面。再者，你莫不是真想待我恢复功力后再去做事吧。毫无疑问，普智所说定有其事，我们却不可能再找一个能接触到此类事情的少林高僧来帮忙解惑。至于武当太极经，那家伙什么模样，你也清楚。若真猎他，成不成功是一回事，主要是他出不出现这里也还另说。所以我们好像真是什么都不能等了，也没什么可等的。”
  “我还是不同意。”莫玄衣坚持道，“再不济也得和杨念如他们汇合后再说，但就我们两个，实不可能与那些人为敌。”
  “其实都是一样的，”凌御风道，“按你们所说，对方高手可是不只仇屠他们几个，所以若说不敌的话，纵是杨念如他们在，我们也只是不敌。所以与其让他们猜到些什么，还不如就这样给他们一个惊喜呢。放心，”拍拍莫玄衣肩膀。“我命大，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都没摔死，他们又怎可能那么容易就能除了我呢?”
  莫玄衣再不言语，他好像真的很容易就会被别人说服。可当他立马揭下自己面上的面具，古菁却是知道，他那条命，也就已经和他凌御风紧紧捆在一起了。
  “我们需要个房间，也需要些衣服。”凌御风很高兴的在前头走着。“特别是你啊，”他指古菁。“本是花一样的年纪，却是整天都穿些暗沉沉的东西，这样又怎么能吸引别人目光呢。这样，为了答谢你这些天的关照，我也可以免费帮你参谋参谋。要知道啊，以前我每次进城，老板娘都恨不得将我留在她店里。所以就选衣服这事来说，我还是挺擅长的。”
  “登徒子!”古菁白了他一眼，双眼却是忍不住地瞥向莫玄衣，且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扮。此刻的她是否也是在想凌御风所言之事?换身装扮，他是不是就会多看自己两眼?
  凌御风不以为意的笑笑，随后便又转向莫玄衣，不无惋惜道:“你虽也好像变了个人，现在却是不能再换其他衣服的了。我是凌御风，那你自然就得是莫玄衣。凌御风是穿白衫的，莫玄衣，自也该穿上玄衣。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我们都是那个人，可只是因换了件衣服，别人便是不识了，就好像那衣服才是我们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莫玄衣摇头。“因江湖，本就只是这样的。他们一旦认定一件事后，若想再改变，便是难上加难。所以你才需有大梁公子，我才还需鱼肠剑。”
  “好吧，”凌御风像个孩子一样地说着。“我也承认你说是事实。那么我们这就进城?”
  古菁厌恶凌御风没错，可是此时看他那身披斜阳的背影，那么一瞬，她竟也觉他高大了起来。他们都知凌御风这么做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他将面对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暗箭和危险，用他那尚不如一些比较强壮的普通人的身体。
  这时应该担心的吧，古菁想，毕竟也许明天，也许都再等不到明天，他就要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可他兴致冲冲的模样，又哪有哪怕一丁点的担忧。
  嗯，那就是个没头没脑的傻子!古菁再次这般想，只要傻子，才会什么都不用担心。
  ……
  赶在城门关闭前，三人总算进了城。待得寻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且是吃了一顿不算十分丰盛的晚餐后，凌御风便是进了自己的房间。
  热水早已备好，对这屋中那面铜镜再看看这张陪了自己数月时间的脸，笑笑，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粉地倒进脸盆中。待得药粉完全融入后，他便将自己整张脸都伸进了水里。
  水中似有什么浮了上来，原本清澈的水面也在一盏茶的时间后变得浑浊起来，浑浊中，又有一片片薄薄和脸色极为相近的东西浮上了水面。
  凌御风为做这张脸花了很多的时间，此刻再将它卸下，同样花了不少的时间。这和莫玄衣他们所戴不同，这就好像凌御风脸上重又长出了一张脸，需在药物辅助下方能慢慢溶解褪落。
  一刻钟后，水已变冷，凌御风也终于将脸伸出了水面。
  此刻再看，除了一贯的舒服和自然，他已没了那能再引人注目的刚毅俊朗。但因原本那张脸在面具下藏了很久，所以再见阳光，竟是白得一如那些身处院中的大家闺秀般。便连那条疤痕，也白得仿似和他那脸长在了一起，轻易看不出任何痕迹来。
  长发放下，再做简单梳理后，便是将其束在了背后。此时若是再有那么一件惯穿的白衫，哪怕没了所谓的俊朗，他也定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吸引到自己身上，一如此前，或更甚此前。
  所以当他开门，重新看到那张熟悉面孔的莫玄衣忍不住还是怔了怔。古菁本也是想见见凌御风丑样的，没了面具的搭衬，则他脸上那道疤无论如何都会是个缺陷。可当凌御风出现眼前，她竟也是怔住，甚还因此而红了脸。
  有些人，当他立于人群之巅后，无论再怎样，他也都会再重立在那人群之巅，任你再如何，也不可能将其改变。
  “怎么，便连你们也有惊于我这比潘安更甚的容貌?”
  凌御风笑，古菁则是立马转身，心中暗啐不已。
  “我现有些害怕你穿白衫了。”莫玄衣道。
  “为什么?难道现穿白衫不适合?”
  莫玄衣摇头。“非是不适合，只是在你穿上白衫后，我所需御防的，又何止要多上数千人。”
  “世风日下，没想到连你莫玄衣现在都能开玩笑了。”
  “若是沈杨他们在，你觉他们会说些什么?”
  “还是不要觉得的好。”凌御风道，“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多惊人。”
  “话虽是恶心，但你现在模样，看着却是亲切了许多。”
  “当然，”凌御风理所当然道，“因这，才是真的凌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