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有锋，纵只做配饰，剑鞘也不过是将其略微隐藏了而已。但当剑映夜空时，纵是其隐鞘中，此刻也会呼啸而出，剑锋直指本该由它所指的地方。
  莫玄衣在那树丛之中横躺了下来，凌御风的蜀道长剑与他比领而居，摸着袖中的鱼肠，深吸一气后，他也假寐地闭上了眼睛。那毕竟是少林戒律堂首座，那毕竟也关乎着凌御风是否还能重复以前模样，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出现哪怕一丁点的失误。
  而当莫玄衣正在闭目养神时，古菁却是低声问道:“那就是你们约好的信号?”
  莫玄衣摇头，眼睛并未睁开。“我们并未约定过什么，但我却也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些什么。”
  “那你此时又该做什么?”
  “闭目养神。”一句说完，他又劝道，“你也歇歇吧，也不知那是不是你催促的缘故，事情竟是朝着你想要的方向走了。”
  “所以纵只那么一瞬的时间，师兄也是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他?”
  古菁语调略有那么一些不自然，若真如此的话，莫玄衣的所作所为，也就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再有就是，莫玄衣何以只能信他而不信自己，难道在他眼中，自己真就只是个不识时务的姑娘?难道自己还能真的亲自动手将他在乎的人斩于剑下?还是说他眼中的自己不仅是个女人，且还是个小人，趁人之危的小人?
  古菁想了很多，但在莫玄衣的话后，她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莫玄衣道:“有你在他身边，我又怎么会再担心?”
  “师兄莫要忘了，一直以来，他可都在我的死亡名单中?”
  “其实你并非真正想杀他，好像以前每次我回刺客门一样，你所想要的，不过较量较量而已。”
  “不!”古菁笃定道，“他和师兄不同，若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刺在剑下，这已不仅仅是我们刺客的荣誉，也是整个刺客门的荣誉。师兄应该知道，现在刺客门，急需这样的荣誉。”
  “你觉刺客门还能重新再立起来?”莫玄衣终是睁开了眼，看着夜空的双眸，也只像是两颗明星。
  “师兄终于是肯和我谈谈这些了?”古菁冷声道，“我还以为师兄会只顾自己在外的情义而不顾自己师门情义了呢。”
  “闲来无事的话，谈谈也不错。”
  “那师兄可是觉我刺客门已无实力再重新立起?还是说，师兄根本就觉刺客门无存在的必要?”
  “我想刺客门中所有人，都已知晓了我的看法。”
  “是，”古菁点头。“刺客门中所有人都知道说你莫玄衣不怎么赞成刺客门收钱杀人的一贯做法，也都知你自与那些江湖成名的诸多大侠相交后，身上也是沾染了那所谓的侠气。可是不管怎么说，刺客门都对你有养育之恩，是她让你变成了现在模样，让你有资格和那些江湖成名的诸多大侠站在一块。自古便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说法，现在呢，现又怎样，忘恩负义，难道也是那些成名大侠教给你的吗?”
  “你又何必去说气话呢?”莫玄衣无奈开口。“到底我是怎么想的，难道你还不清楚?”
  “我想清楚，但是不管再怎么努力，却也始终都想不清楚。师兄觉我刺客门没有存在的必要，但它已经存在了，且已存在了多年，就这点来看，师兄又该怎么说?”
  “它尚存在时，我又可曾做过什么对它不起的事情?”
  “所以当它分崩离析的时候，师兄也想趁机对它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
  “难道这还不是契机吗，一个推翻重来的契机?”
  “推翻重来?”古菁冷笑。“只怕是要将其彻底碾碎吧。”
  莫玄衣是真正无奈了，只得挑明道:“是，一直以来，我是都有怀疑刺客门存在的必要性，但纵怀疑，我也从未想过要让它在自己的手中结束。但是现在呢，它都已经结束了，我又何必再去违反自己本身意愿的将其重组起来?可我却又一直都在为它而奔波，不管开封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甚或到这宁远城外，我也是为刺客门。那毕竟是将我从小养大并教会了我一身本领的师门，它对我有恩，我便不能让它任人凌辱。我想还刺客门一个公道，但也只是想还刺客门一个公道，除此而外，我便不会再做些什么。”自袖中掏出那柄随了他十多年的古朴短剑，将其递到古菁身前时，莫玄衣也继续道，“至于鱼肠，到得我将这些事了后，便会将其归还给你。到时有了鱼肠剑，你便就是人人共尊的鱼肠剑首。不管是重组刺客门还是另寻他途，也都再不关我事了。所以你此时就可以选，是和我一起为刺客门寻个公道，还现就是离开，为重振刺客门而早做准备。”
  “难道刺客门，真就没有再让你留恋的东西?”
  “有!”莫玄衣道，“一直以来，你都是那刺客门中唯一不能让人欺负的。”
  “那你能不能就为了我，去做一件你不愿做的事情?”
  “不能!”莫玄衣摇头。“三年前我就已经发过誓，当今世上，我再不会因谁而做自己不愿的事。”
  “所以，当得此事结束后，我便只剩一个人了?”
  “你也可以不是一个人，但这些，都还需要你选择。”
  “那在此事后，你又会做些什么?”
  “不知道!”莫玄衣又闭上了双眼。“或许做个无人相识的隐客也不错。”
  “你确定能放下世间种种?”
  “或许能，也或许不能。世间许多事，若都不曾做过的话，又哪能肯定?”
  此一句后，两人便又重复了惯常的相处。四野寂静。
  许久之后，古菁没有走，莫玄衣也未再问些什么。很多事若能维持现状的话，也不失为当下最好的结果和选择。
  长久的寂静过后，也终会迎来那轮只属于它的喧嚣。
  夜已过半，火虽尚明，许多人却都已然沉进了梦乡。
  十八个小和尚都已睡着了，且是无论怎么都再叫不醒的那种睡着。为了防身，凌御风还在身上备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小玩意，其中便有一种名叫“沉夜”的迷药。据拿药给他的苏道朝说，但服沉夜者，不管其劲力如何，都得睡足整整六个时辰方能醒转过来，而那在沉睡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也都不会知晓，好像死了般。且这迷药并不会让人马上睡去，而是缓缓而来，全然不会让人生起丝毫的怀疑。
  凌御风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用到了这些见不得光的小东西，但他既是不想伤了这些心地善良的小和尚，也不想让这些小和尚来伤了他，所以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下的最好选择。再者就是，为了减轻自己这么做的负罪感，他确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不仅绘声绘色的给他们讲了那两出盛典，还附带着又八卦了些莫玄衣的事情。开始时，对传说中那杀人如麻的鱼肠玄衣剑，每个小和尚的脸上都是露出了愤慨之色。可当凌御风说起莫玄衣的种种趣事后，他们才又发现那个素来冷漠的男人，原来也有有趣的一面。可惜他们终是都要睡去的，所有故事，也都终有讲完的那天。所以凌御风又睁开了眼，起身而坐时，却是有声音传来。
  “施主这是又醒了，还是始终未睡着?”
  见那普智和尚尚还未睡，凌御风也是不显慌乱。其人打个呵欠后方才慢悠悠从地上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夜已深了，大师何以还不休息呢?”
  “施主尚有事未做，贫僧却又怎敢怠慢了施主?”普智转过身来，依然双手合十地看着凌御风。
  “大师说笑了，这深更半夜的，小子不过起来方便方便。此等俗事，又怎好让大师陪同?”
  “施主既已决定了，又何必再言托词?”
  “不知大师所言决定又是什么?”
  “施主觉贫僧现若去唤法悟等人的话，结果会如何?”
  “大师只需轻呼一声，小师傅们便也就会立刻醒转过来。”
  “那施主可知贫僧为何不饮施主茶?”
  “方才法悟小师傅已经给我说过了，大师在做晚课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理外物的。”
  “可那时，贫僧明明就抬头看了施主一眼。”
  “如此，小子便不清楚了。”凌御风再躬其身，请教道，“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能让这些本就双耳灵敏的小和尚沉睡如此，施主所下之药，恐连我都难免会遭其祸。”
  “大师又在说笑了，诸位小师傅待我这么好，我又怎会去做那见不得光的事情。”
  “若非见施主并无伤人之心，贫僧又怎会让他们轻易去喝那香飘四野的热茶?”
  “所以大师已然认定说我下了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事实如何，只需施主明白便好。”
  “既如此，小子问问大师，为何我要对他们下药呢?”
  “自从那日施主三人出现贫僧眼前后，贫僧也一直在想贫僧身上到底带有什么可让别人给予的东西。怎奈贫僧智力有限，虽是想了三天，却也不曾想出些什么。敢问施主，隐忍三日，又都为了些什么?”
  “大师可是说我一开始就在欺骗大师?”
  “那日紧追施主身后的那两人，虽有刻意隐瞒气息，但不管他怎么瞒，都绝非施主这么一个脚步轻浮者可以逃脱的。所以施主还想再说些什么?”
  “在下不明白，”凌御风果真说了起来。“大师既是已知了这些，又为何要让我跟在身边，且是不管我的种种作为呢?”
  “因为好奇!”普智道，“施主既是能知那么多的江湖事，想来也该清楚，少林已有太长太长时间不曾入江湖，所以贫僧想看看，当今江湖那些敢打少林主意者，都是什么模样的。”
  “这么说来的话，大师就不觉自己太过自负了些?”
  “自负可能会付出代价，却也能捎来结果。若非贫僧尚有事待做，又怎会做出这种自负的事情?”
  “所以大师真要日夜兼程的赶路?”
  “凌御风现已将天下英雄都引到了金人地界，他想做什么，现还不清楚，但不管他做什么，天下英雄也都面临着一场劫难，且是能让整个江湖都倾覆的劫难，所以贫僧不得不赶。”
  “大师可是觉得只要擒了凌御风，这或可能出现的劫难就能一扫而空?”
  “虽非绝对，却也是当下唯一可行的方法。”
  “那大师又如何觉得自己能擒凌御风?大师可莫要忘了，现欲去擒凌御风者，恰也就是大师所说的天下英雄。”
  “他们真就想擒凌御风?”
  “那大师，又是真的想擒凌御风?”
  普智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后，方才沉声道:“贫僧出自少林寺。”
  “在下深表佩服。”凌御风也是双手合十。“少林既以天下为己任，则我无论如何都是不该去阻大师的道路。但也不知为何，在下脑中也始终都有这么个念头，和大师一样，在下也觉此事非在下所不能阻也。所以还望大师能行个方便。”
  “施主想要什么样的方便?”普智问。
  “听闻少林有种能让人经脉重生的奇药，不知大师可否赐在下一颗?”
  普智笑了起来。
  “施主想要易筋丸，何以不去少林求取，而要半路来拦贫僧呢?”
  “因觉纵去少林寺，也不可能求到这等奇药，再加事情紧急，已再无时间耽搁，所以便觉来求大师会更好。”
  “施主又怎能确定说贫僧身上就带得有易筋丸?”
  “大师不仅是戒律堂首座，且是少林下任方丈的最佳人选。所以若连大师都不负有易筋丸，那还有谁能再有?”
  “可施主，又想怎么让贫僧将那易筋丸给交出来呢?”
  “大师乃得法之人，自该是与大师说理的。”
  “那若说理不成呢?”
  “说理不成，自就是要得罪大师了。”
  凌御风说完，两条人影也是相继出现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