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下策
作者:六昧      更新:2021-05-20 08:04      字数:4183
  张晗再看不到了,慕容四十七说到做到。当张晗明白此生最重要的东西时,他便连个后悔的机会都不再有。
  慕容四十七方跨步而出,一支极小、标枪式的东西就插在了张晗胸口。枪为铁质,却显得有些锈迹斑斑,更别说那染血的红缨。那只是根被削尖的铁棍,只有细看时,你才会发现说它是根被削尖的铁棍。
  但也就是这根掉进尘埃便无人会再看一眼的铁棍,此刻已成了震慑全场的最佳之物。无人知它藏在何处,亦无人看见它是怎么刺进的张晗胸口。他们甚没见那自称慕容四十七的店中小二如何动作,张晗就已圆睁着那双惊诧恐惧的眼倒地不起。甚连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也似防止张晗再开其口般,铁棍入胸,鲜血就迫不及待地反涌进张晗喉咙。除却“嗬嗬”声响,张着嘴的他再无其他声音可出。
  张晗倒地,慕容四十七重又甩起了那块搭在臂弯里的白色毛巾,笑容满面地看着那几位方陪张晗一起大快朵颐的爷,恭声道:“各位爷就赏了那三十两碎银吧,不值当的,实是不值当的。”
  可他话音方落,几位被吓退的爷亦不曾答话时,楼中又起人声。却只有声,无人站起。
  “当众行凶,慕容家好阔的手段。”
  慕容四十七笑容不变,似未听到质询之声般,双眼始终看向那几人。
  “烦请各位爷去赏了那三十两碎银。”
  自始至终,黄诚都没有开口。他觉张晗所说没错,当前情形下,不管他们在这凤阳城中做些什么,都不会有人出手拦阻。
  慕容同臭了,那这时时以慕容同为傲的凤阳城,自也随他一块臭了。不管是人还是城,只要臭了,都不会再有原来时候的傲视之气。他们本该龟缩在壳,任由别人踩踏辱骂方是。
  他们错了,怎奈认识到错误的时候,已太晚了。三十两银子,既能和张晗混在一块,这三十两银子便已是天文数字。
  所以黄诚在抖,双眼楼上楼下地扫了个遍,他想再有人帮忙,和方才一样,只需再出口相帮两句,或许还有转旋机会。
  他等到了,还是方才声音,还是不见那发声之人。
  “现在慕容还想无视我,恐是痴人说梦。你今杀人,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会横死街头?”
  “得……得饶人处且饶人……”
  黄诚赶紧开口,慕容四十七却不给将话说完的机会。
  “人群中的那位爷,”慕容四十七双眼觑着人群。“您老若是真的善心大发,何不帮他们赏了这三十两碎银?”
  “一条人命,只值三十两?慕容眼里,人命可真贱得很啊。”
  “人命不贱,怎奈逢此特殊时候,便只能以特殊方法处置。乱世重典,还望爷能多多谅解才是。”
  “若我不谅解呢?”
  “纵不谅解也无甚打紧。”慕容四十七道,“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爷只需踏出这归楼大门,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在赶客?”
  “小人不敢,不过为爷出出主意。”
  “那我应该怎么走?”
  “自是将银放桌上,大摇大摆地走。”
  “我若不放,又如何?”
  “爷若不放,恐也会成条令中那有扰民生者。”
  “但有有扰民生者,绝不轻饶,这不轻,似是重了。”
  “若不重,又怎可称不轻?”
  “所以你能杀尽楼中客?”
  “爷说笑了,小人哪是那种不讲道理的。”
  人声一顿,继又道:“让他们走吧,那三十两,算我账上。”
  黄诚正欲举步躬身,却又被慕容四十七给拦了下来。
  “抱歉,爷得先赏了那三十两碎银方可。”
  “你怕我不出?”
  “爷为贵者,自无赖账的道理。怎奈今时非往日,望爷体谅一二。”
  “听你方才言语,似是很喜讲道理的。”
  “小人愚钝,实是讲不出什么中听的道理。”
  “那我和你讲个比较中听的道理,如何?”
  “能得贵人教诲,小人自当洗耳恭听。”
  “那便让我和你身旁那人说说话,如何?”
  “小人并未做些什么,自听爷吩咐。”
  慕容四十七话落,人声便转向了黄诚。
  “你叫什么名字?”
  “黄……黄诚!”
  黄诚双眼四处寻着,却也始终不能判断那声出何处。似是从四面八方而出,并不能行那听声辨位之类的功夫。
  “黄诚,我在替你主持公道,你可知晓?”
  “黄诚谢大侠。”黄诚抱拳躬身,环首以拜。
  “所以我接下来所问问题,你都得认真作答,不可胡言。”
  “黄诚知晓。”
  “那我问你,何人将你唤来此处的?”
  “张晗!”
  “你确定是已然身死在地的这个张晗?”
  慕容四十七虽听到了那人言语中不一样的东西,却也不过笑笑,并未阻拦。
  黄诚不傻,自也听到了“身死在地”这四字。所以他答:“正是身死在地的这个张晗。”
  “张晗因何唤你?”
  “他显摆说能请我们吃这凤阳城中最好的东西,所以我们就来了。”
  “你信他?”
  “虽是不信,但他说的是请。黄诚寻思着既是他请,不管吃到吃不到,想来也和我无甚关系,所以就来了。”
  “这话,你可说与身旁那位慕容家的官爷听。”
  “爷可真是折煞小人了。”慕容四十七躬身。“小人既已听到,毋须再说一遍。爷若有话,明言便是。”
  那人也不客气,直言道:“张晗身死,此事便和黄诚等人无关,你觉如何?”
  “同桌吃饭,没有无关一说。”
  “难道你未听清?”
  “小人实是听清了的。”慕容四十七再躬其身。
  “张晗已被你杀了。”
  “是!张晗已被我杀了。”
  “你已杀了此事主谋,还欲怎样?”
  “乱世当重典!”顿顿,慕容四十七继续道,“此非乱世,却也可做乱世观。据条令,但凡有扰民生者,不分主从。”
  “慕容家的条令?”
  “对,”慕容四十七点头。“慕容家条令。”
  “慕容铭,真当自己是这凤阳城的土皇帝了?”
  “望爷语慎,还是将江湖和朝堂分开的好。”
  “所以我今天的道理算是白讲了?”人声渐冷。
  “爷的道理说得本是极好,怎奈不符今日境况。”
  “所以,我是否也该亲自试试这慕容条令?”
  陆礼出时并没有多大声响,他不过站起,拿剑缓行至楼前。他本不愿多惹是非,下得柏子尖后,他就一路低调而行,既不惹事也不管事。他本已做得极好,除却杭州,他便再没做过什么显声露名的事,甚连南京城,他也只过而不进。
  陆礼在躲和那人有关的一切消息,可他越躲,那人消息却越来越多,他甚都已经听厌了。可他方到凤阳,那人却又紧跟着入了凤阳。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数之不尽的江湖人。
  陆礼略显疑惑,他和凌御风不熟,除却柏子尖一战,他便再没见过他。虽如此,陆礼还是怀疑。先前时候,他曾在众人群中将凌御风想成了自己想象中最不堪的模样。现在,在凌御风越来越不堪的名声里,他却换了自己以前的观点。他开始怀疑,怀疑那个依然能为朋友而奋不顾身的家伙,真就能一转而成小人模样?不,那不是小人,而是处处乱咬的疯狗。
  陆礼不信,他不信那样一个人,真就能让人逼成疯狗?
  虽如此,他也未曾想过要参与些什么。他只想一路安安静静地走,走过凤阳走过徐州,最后到得自己的济南家中。他想家了,想那满墙的卷卷书页了。他让静静,让自己静,也让那极有可能会沸腾起来的陆家静。他已看到了那席卷而来的滔滔江水。可就在他想离开凤阳城的这天,他却遇到了这种有些草菅人命的事。
  那人杀张晗,他虽不忍却也可以理解。可对黄诚等人,他却再看不下去。看不下去而又不愿现身,他就只能逼气成音,想借此来救那几人一命。不承想那店小二竟是固执异常,一番交涉,本已略含怒意的他便是被彻底惹怒。
  此刻显露人前,再望楼下慕容四十七,陆礼已是双眼冷漠。
  慕容四十七看着缓缓行来的陆礼,眉头不自觉就皱了一下。他觉自己听过此人模样,也应知他是何人。脑袋急转,当那十数字出现脑中,他人也躬下了身。
  “小人见过陆公子!”
  陆礼一怔,道:“你识我?”
  “济南陆家嫡长孙,公子儒剑之名,楼中也有不少人提过。”
  “既识,那你觉得我可能试这慕容条令?”
  “与他们不同,公子乃名门之后,想来定是不屑做那有扰民生之事的。”
  “我虽不屑,却也见不得这种草菅人命之事发生眼前。”
  “那公子何不索性就帮他们赏了这三十两碎银?”
  “抱歉的是,”陆礼自怀中掏出钱袋,道,“我这袋中所剩,却也只够付我一人饭钱而已。”
  “公子可有折中之法?”
  陆礼笑道:“让我折中,你就不怕这慕容条令失去它该有的效应?”
  “还望公子释惑?”慕容四十七再躬其身。
  “实也无惑可释。”陆礼手抚剑柄。“不过你做你该做之事我管我该管闲事而已。”
  “再无他法?”
  “再无他法!”
  慕容四十七沉吟片刻,忽抬其头,道:“公子可曾想过日后陆家的场景?”
  陆礼再怔,转瞬便又笑了起来。
  “陆家实无什么可让人抓的把柄。”
  “家门似海深,公子真就这么确定?”
  “难道你还能比我更了解陆家不成?”
  “古人曾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所以慕容家才会将慕容同百年如一日的奉为楷模?”
  “非是慕容家,便连这天下,也百年如一日的将他奉为楷模。”
  “所以你便该知现在天下人为何会这般对待慕容家。”
  “公子觉得这是上当受骗后的正常反应?”
  “见你,我便怀疑这慕容家是否真就像表面一样。”
  “公子实是抬举小人了。”
  “能看得这般清楚,你便不该只在这雁归楼当个跑堂小二。”
  “家主有家主的作用,小二也有小二的作用,这种事,实无可比之处。”
  “所以你是否已经想好要如何解决现下这件事?”
  “其实不难!”慕容四十七笑道,“此事有两种解决方法,其中上上策,便是尽我所能来劝阻公子。”
  “我已和你讲过了道理,现听你讲讲,似也不错。”
  “还是方才那话,公子怎知今日慕容家就不会是明日的陆家?”
  “那你倒说说,今日慕容家,何以就会是明日的陆家?”
  “南京到凤阳,虽是不知为什么,凌御风却在一路北上。”
  “或许他就停在了凤阳。”
  慕容四十七并未去接陆礼话头,顾自道:“先是谢家再是慕容家,凌御风似对这已经不怎么参与江湖世事的十大世家很感兴趣。”
  “或也只对谢家慕容家感兴趣。”
  “一路北上,他便会至济南,济南城中,恰也有个十大世家。”
  “防患于未然的事,我向来不做。有时即使做了,也不见得能做好。所以我通常只顾身前事,只管身前人。”
  “小人讲道理的能力,确实不怎么好。”
  “虽是不好,可你还有一策。”
  “此为下策,公子莫听为好。”
  “可我终究也是会听的。”
  “公子觉得,若因一个人而得罪一个人,如何解?”
  “无解!”
  “若这能得罪人的人已经不见了呢?”
  “你什么意思?”
  陆礼方意识到什么,便见慕容四十七忽展其手。
  “你敢?”
  长剑出鞘,陆礼携怒而出。剑破虚空,剑尖直指慕容四十七咽喉。
  剑至,两根细小的带锈铁棍也出现慕容四十七手中。双棍互错时,陆礼长剑也被堪堪夹住。
  长剑向前,慕容四十七则继续后退。
  “为个死人,公子可还觉得值?”
  “嘭!”
  慕容四十七虽是撞在了门口梁柱之上,陆礼长剑却也未曾再进一步。
  看着慕容四十七嘴角渗出的鲜血,陆礼冷冷道:“你这下策,果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