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巨鲸将陨，两行清冥
  风沙尽起，落叶齐飞，云中犹如沸水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终于，在头顶上云层向下鼓了起来，仿佛倒悬着一座山丘，渐渐从里灰白的烟波里隐没出巨大的一角，那青黑的颜色在灰白的云层中颇为显眼，它前端有一个尖尖的弧度，但整体却是扁平的，表面光滑却又不规则，就像皮肤的质感。
  它缓缓从云中移出来，一点一点让自己的身躯展现在世人面前。
  忽然间，那一角竟然打开了，里面露出无数细细密密的触须，触须后面无数道平滑的纹理，组成了网格印在鲜活的红色机理，再往里竟是黑洞一般，不见尽头。
  就这样来看，开口至少还有三分之二隐没在云层里，犁墨难以想象它到底有多大，光是一角就至少要有数十仗。
  咛~~~
  从黑洞里发出极高的声音，响彻世界，虽然声音很高，但就好像被温润过了，让人不会丝毫不适，反而有一种孤独的空灵的气息，穿透灵魂。
  随着它露出云层越来越大，开口也渐渐闭合，从上面喷出两条狭长的云气，久久不散。
  一口气喷出，它的大半都展现在犁墨眼中，他的整体狭长，斑驳乌黑，两个鳍肢恍若巨桨，缓缓划动着云海，推着自己离开云端。
  随着一次次地划动，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云城上方，笼罩四野。
  忽然间，犁墨想起来这像什么了，这分明就是……
  一只巨鲸！
  一只足足有百仗长的，飞在云里的巨鲸。
  在她的面前，所有的人类都感觉到一种渺小，渺小到忘记自己周围的一切。
  一种意识包裹着犁墨，这种孤独漫长的感觉冲刷着他，在他的眼里，天地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一只巨鲸。
  巨鲸划动着鳍肢，慢慢飞行，它本就是平行着云层飞出，整个身体也平行着大地。
  就在这时，一声飞叱响彻云霄，一个人从西公府冲出，直直地刺向天空。
  犁墨眼神一缩，那人的手中竟是倒握着一根长枪，他不变方向，只是朝着巨鲸，如一道闪电划破苍穹。
  没有响彻云霄的巨响，长枪竟然轻松地穿透了表面，深深刺进肉里，直至末柄。
  巨鲸一声悲鸣，犁墨看到它的身体在隐隐颤抖，身体扭动着，似乎想要挣脱长枪，它的鳍肢和尾鳍用力地划动着，想要远去。
  长枪穿透，它的后面还连着一根铁索，那执枪人松开枪柄，只是攥着铁索，不急不缓地飞着。
  就在这时，从地面上又飞出无数执枪人，像无数箭羽射向天空中的庞然大物。
  巨鲸也明显看到了这些人，她不断悲鸣，巨鳍用力滑动，无奈，她的身体太过笨拙，怎么用力都不过数十米的距离，眼看，无数的枪头临近她的身体，她的鸣叫声，带有了一丝无奈。
  似乎是受到了悲鸣的影响，犁墨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有些焦急，那鲸，今日难逃了。
  似乎是受到了感染，犁墨竟站在了那鲸鱼的立场。
  刹那间，无数长枪没柄，一声寂寥的鸣叫划破天空，她剧烈地滚动起来，云层在它头顶掀起千万道波澜。
  枪头戳在她的身上，开始溢出血线，她留血了，无数血点顺着枪身的血槽喷洒而出，把整个巨鲸漆黑的身体染得鲜红。巨鲸的生命力顽强，只能靠着流血的方式，让她慢慢死亡。
  血流如注，空气中带有了一丝腥甜。
  很快，那片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血雨，
  歆华叫了犁墨一声，他一脸兴奋地冲进屋子找来了盆。满脸渴望地冲出来，这时看见犁墨还傻站着，就对他吼道：“别愣着了，鲸血可是大补之物，快去拿东西接！”他的另一只手还拖着澡盆，摆在了院子中央。
  犁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静静看着天空，看着那头鲸。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耳边只剩下了旷古的哀鸣。
  歆华见他不为所动，摇摇头，气急败坏地出去了。
  紧邻他的身后，熊為也冲了出去，他看了眼犁墨，就离开跑开了。这时的院子里已经摆了两个澡盆，在云殊院里的每个人，云殊院外的每个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每户的院子里都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容器。
  但犁墨心中却没感觉到喜悦，他感觉到的，是寒冷。
  令他浑身颤抖的寒冷，在寒冷的中心，是一股绝望，巨鲸的绝望，她似乎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但她却没有停下，每一步的移动都显得颇为吃力，犁墨看得出，那些长枪都是特制的，巨鲸的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唱腔的刺痛。
  但她却没有停下，缓慢地移动着，顺着她的轨迹犁墨看出了，她是向着来时的方向努力调转着身体。拼命地往回游，犁墨有些不解，她本已经活不成了，为什么还要往回走，平添痛苦。
  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一些活下去的执念吧。
  终于，她庞大的身躯彻底回到了来时的路线上，这时巨鲸反而放缓了速度，而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到了自己的鸣叫。
  犁墨的耳边，巨鲸的嘤咛声一浪高过一浪，她不知疲倦地哀嚎着，不肯停歇。
  云上的那些强者显然也看到巨鲸转过了方向，他们开始向后拉扯着巨鲸，巨鲸向前，铁索向后，开始了拉锯战。
  犁墨看到那些铁索都绷得笔直，拉扯着巨鲸的血肉，她的表面被撕开，露出深深的伤口，于是，更多的血流了出来，在巨鲸的身上，已然被撕成了一条条。
  再叫声里，犁墨听到了痛苦，那种一点点被撕开的疼痛。悲怆的情绪弥漫开，就像有一根箭刺进了犁墨的内心，那是一种疼痛，只是巨鲸身上千分之一的疼痛。他不忍看那头执着的鲸鱼，因为他知道，巨鲸承受着一点点加深的疼痛，却不愿放下自己的执着。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紧攥着拳头，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嘴型是
  “停下来吧，别再动了。”
  他很想把这句话喊出去，但他知道，每个人都盼望着巨鲸多动动，这样血雨就能下得再大点。
  忽然之间，巨鲸向前冲去，这时的她本该沉睡了，但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力量。这一次冲刺，她身上的血痕竟是贯穿了整个身体，她发出了最后一声最大的一声嘶鸣。
  似乎……是在驱赶着什么。
  终于，在她的对面，云层又一次掺动，隐隐约约，犁墨好像明白了什么。
  云层里又是出现了两个小号的鲸吻，它们游得很快，飞出了云层，瞪大了眼睛扑向巨鲸。
  刹那间，犁墨明白了，他明白了巨鲸的嘶鸣，从来只不是因为自己的疼痛，她分明是像赶走小鲸；她的冲刺，会撕开惨烈的伤口，但她却义无反顾分明是想堵住那处出口，他明白了那股撑着巨鲸的力量，究竟有多么强大。
  随着小鲸的出现。
  骤然间，无数强者从地面射出。
  犁墨看到巨鲸已经没有力气在嘶鸣了。她的眼不动了，晶莹的珠子划过她的眼角，那是……两行泪水。
  很快就有强者飞到她的眼旁，取走了泪珠，这泪水似乎也是珍贵。
  枪头刺穿了两头小鲸，他们哀嚎着，惊恐地飞向来时的方向。但铁索死死牵扯着他们的身体，鲜红血水仿佛是苍白的天上的一点污迹。
  巨鲸的泪水不断流着，她还在朝着小鲸的方向游动着。但当她看到小鲸被无数枪头拉在原地的时候，她，终于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