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前，银颂已经告诉他们俞家家宅被征用为病患的避难所，虽有心理准备但推门而入的景象还是觉得异常压抑窒息。俞世安目光不安地在来往忙碌的人流中寻找着老傅和父亲的身影。
  “不在这里，在那边——”
  炫鵺拉着俞世安来到后院。荷塘里的荷花早已凋零，只剩一些干枯的荷叶半垂在水面上。水面倒影着荷塘另一侧的拱门，那是通往地契被回收的另一侧的俞家旧宅。
  确切的说，那才是俞家祖宅的主宅，亦是原来的书院。
  当愈来愈接近俞侍中他们的所在之处时，收在炫鵺身体内侧的羽扇不知为何轻微地颤动，这是以前从未出现的状况。疑惑间炫鵺深吸一口气更加凝神警惕，集中精神在众多人流气味中辨识是否暗藏其他异常。
  二人加紧步伐穿过零零散散的细竹小路，隐约从前方传来一个略感熟悉的男子声音。
  “有劳叶姑娘，也有劳俞大人了。我还需与父亲汇合，这些暴乱异常的百姓就有劳二位了。”
  章义松感谢叶伽的治疗和包扎后，又朝俞侍中行了行礼。躬身退离的同时正好与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俞世安他们相遇。
  “原来是——”俞世安正想寒暄一番，但是看到章义松被染红的官袍顿时息了声。想到城内的情况，也猜到了一二。
  而俞世安他们背负了怎样的使命，章义松亦有所知。
  “珍重！”
  “保重！”
  两人错开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朝对方郑重一拜。
  望着章义松远去的背影，俞侍中又是一阵感慨。
  当初俞世安搅黄章义松的状元之路而招来章太尉父子的憎恶，结了恶缘，后因周妍附身而求助俞家家神欠了俞家人情，两家化恶为和。但这也是依凭在章太尉父子的守信上。能够如此笃定章家不会反悔，也是将看章家一路仕途摸滚打爬立于太尉之位，并非只是为权贵心无百姓之辈。
  这个世间，固有大善大恶之人，但绝大多数，不过是在命运的抉择中也会出现私心，走入歧途的普通人罢了。
  看到父亲平平安安、好好的在自己眼前，俞世安终于放宽了心。在父子俩无言甚有言的额首间，炫鵺已经先一步跨进门后，感知着羽扇不安的源头。随即看见人群中忙碌穿梭的那抹绿色倩影。
  “这种药再多准备一些，快不够了。一会再把这几种药一起煎了每人半碗让他们服下。”
  只见叶伽在草药架前忙碌着，那些平时被指派跑腿就各种变着花样推脱的士兵们一个个的排着队等着领差事。
  一旁捡炼药草的医师们一脸无奈苦笑。虽对女子的来历颇为微词，但眼下能够如此调动士兵们的积极性，提高了效率也不便叱责，就由着他们去了。而且几番观察下来，女子对草药确实十分精通，甚至有远胜于他们之势。
  “叶伽？！你怎么在这？”在炫鵺的惊奇下，医师们终于知道了那名奇妙女子的名字。
  “叶伽见过炫鵺大人。”循声望过来的叶伽很是稳重地朝炫鵺欠身盈盈一拜，“福安县如今已无碍，小仙得到巴弓大人的准许特来报恩。现下只能做些平息百姓戾气的小事，还请炫鵺大人勿嫌弃。”
  又见俞世安朝这边探身过来，连忙又行礼道：“见过俞世安大——唉唉？！”
  话还未说完，叶伽的双手已经被两眼放光的俞世安紧紧握住。
  啪！炫鵺抽出羽扇，在俞世安的后脑勺上狠狠来了一记。众人的右脸都忍不住一抽，仿佛挨抽的是自己。
  炫鵺收回羽扇顺势展开给自己扇风，俞世安捂着脑袋不停地跟叶伽躬身道歉解释，炫鵺从扇后斜瞄着一只眼睛，心里也嘀咕着放宽了心：原来是旧主在附近，怪不得羽扇会如此异动。
  “京都竟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叶伽倒吸一口冷气。
  “虽然我现在推测出这起妖怪们引起的暴乱与水有很大的关联，也掌握桥阳村的火木能够克制阻挡妖怪，却尚不清楚百姓暴乱的具体形成原因，以及扼制的办法...”说道这里俞世安又忍不住挠着脑袋，纵他神童资质博览奇书怪志，这会着实没有任何头绪。挠着挠着不小心抓到刚刚挨打的地方，疼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水...暴乱...”
  叶伽喃喃自语地重复着俞世安说的一些话，余光中瞥到先前在门口遇到的暴民，此时他们正被安排在庭院中央的草席上一一服下她调制的凝神汤剂。
  叶伽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这种可能让她原本不安的脸色更显苍白。
  但很快叶伽做出决定：“俞世安大人，炫鵺大人，事关重大，我也还不能十分笃定。能否让我确认后再禀明？”
  然而还未等他们开口同意，叶伽就已经一个箭步来到人群中一名八九岁的孩童面前俯下身跪下。
  那男孩还处于呆滞无神的状态，任由叶伽双手托起他的下巴将自己的额头与她的额头相抵，看起来就像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发烧。
  深吸一口气再屏息凝神，透过孩子的额头将自己的一缕仙气注入，叶伽小心地操控着它在孩子的身体里细细探寻起来。
  找到了！一股稀薄的瘴气正藏在孩子的身体里。
  叶伽睁开眼睛，但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又再度潜入下去。
  若不是成为地仙眷属前叶伽一直在深山里默默帮助过那些患症的猎户，如今又能借仙术自如地在人类身体里察看，怕也会像炫鵺大人那样被欺骗过去。
  只是这股瘴气看似稀薄，却很是顽强地在男孩的身体里到处流窜，狡猾且难以捕捉。这样下去，就算有凝神汤剂，也无法祛除。
  叶伽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慌乱，慢慢地给仙气注入药引，将上下乱窜的瘴气逼入她设好的陷阱处，然后就像猪笼草捕蝇那样突然闭合。被关在其中的瘴气挣扎了一阵才完全消散。
  男孩的眼睛慢慢恢复了些许神采。“哎？姐姐...你是谁啊？我...这是在哪？”
  明明只是一小会儿，却让一旁等待的人觉得无比漫长。
  叶伽对他笑了笑：“再好好睡上一觉已经没事咯~”
  不知道是早已精疲力尽还是被叶伽身上好闻的气味所牵引，男孩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将男孩交于俞世安，叶伽正准备起身，却被炫鵺一把扶住。
  “你太勉强自己了。”炫鵺低声在叶伽耳边说道。
  叶伽的表情怔住，随即苦笑：“被发现了啊。”
  原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炫鵺大人察觉到了。
  “是我小看了它，没想到仅仅去除掉一个竟耗费了我那么多法力。”细密的汗珠顺着叶伽的脸颊流下。原本这是最佳的报恩的时机，却没想到自己的力量在面对异域妖怪的时候显得如此杯水车薪。
  将叶伽扶至僻静处，待她调整好呼吸，炫鵺才再度开口。
  “所以，你到底在那个孩子的身体里发现了什么？”
  “瘴气！“
  “怎么——可能？”炫鵺哑然。
  俞世安将孩童交给老傅回来后恰好听到这里。
  叶伽抬起头继续说道：“也难怪炫鵺大人会没有察觉，一般情况下除非是妖怪肆虐的村庄才会有大批人类同时沾染瘴气的可能。现下偌大的京都还未遭受到妖怪们的大规模侵袭，又还有土地公加持守护，几乎不可能出现大面积的瘴气。但瘴气极有可能如世安大人所料，混在水里进入到凡人的身体......瘴气携带着妖怪的妖力，而妖力是修炼的妖怪才能驱使的力量，就算是练武的凡人也无法轻易驾驭。现在京都里的普通百姓只会任由被这股瘴气所支配...”
  叶伽说到这里已是不寒而栗，情不自禁的抱紧双臂。福安县被妖怪掌控已是那样可怖，若是京都接下来也会如此......
  一旁的世安听着叶伽得来的珍贵情报一边在脑中正飞速整理——经常出没在水域的是船夫、船工、浣洗衣服的妇女......但一路上暴乱的百姓男女老少富商权贵都有，所以这个水必定是所有人都会接触到的...难道是喝进去的？！若是食用水，别说老百姓，维护治安的官兵被瘴气所感染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是井水么。”炫鵺望向身后的俞世安。尽管谁也不愿意面对事态的严重性，但事已至此已是不争的事实。
  “原来这就是固若金汤的八山城那么快被攻陷的原因...”俞世安紧握的五指几乎挤进掌肉里。若是能早点察觉，八山城也不至于失守。
  叶伽欲言又止道：“这种瘴气和我的药理不同，无法调和，就算是巴弓大人的恩泽之露也收效甚微。好在，俞府的水暂时还没有任何异常，刚刚我让他们去炖煮的药剂有凝神舒气的作用，原本就是给误入妖怪地盘的猎户祛除身上瘴气喝的。但这次的瘴气古怪而狡猾，凭药材只能减少他们被控制的时间。但是，井水连接地底，地下暗河又四通八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污染......”
  俞世安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小段从火木上折断的残枝。这是离开桥阳村时池苑让俞世安当做护身符带在身上的。
  “虽然没有皇城里的火木枝干保险，但或许能阻止瘴气的渗入保住一口井不被污染。”
  叶伽接过火木，掌心传来一丝温热，就在惊讶这种奇特的感觉时，手上又滚入一颗水蓝色的珠子。珠子里隐隐传来酷似恩泽之露的金色光芒。
  “这个是？”
  炫鵺保持着将锦囊倒扣的动作，也不是十分确定道：“弘那家伙的赔礼，他是一方的湖神，不知道他的东西能不能对水源有净化作用。”
  叶伽握紧手中的双重保险，站起身。
  “俞家这里我一定不负重托！炫鵺大人，世安大人，接下来就全靠你们了！想要阻止瘴气蔓延彻底祛除，唯有抓住传播瘴气的那只妖怪！”
  原本应该疫情的时候就该好好专心写，没想到疫情复工等等，又搁到现在。拖延症患者在线悔过。
  上次更新第六节还是19年，谁也没想到新冠之后会出现，我这里要说的是一句关于现实与神话传说（或者说妖魔鬼怪）想通的地方（虽然大多是我臆断的，但我觉得说不定有这种可能）
  我们都知道，古时候也有流行病，但出于当时科学医术等等的不发达，又加上人类对于自然的敬仰和畏惧，所以很多会被人们归结于妖魔鬼怪作祟。
  前几天五一，南通等江苏不少地区出现强对流极端天气，让我想起前几年苏北阜宁建湖附近的一个村镇突然出现的十几级大风灾害，若还是封建时代，怕不会被归于妖风吧。
  在这里想逝者表示哀悼，感叹虽然科技如此发达，但是当面对自然灾害的时候，人类真的很脆弱。
  人类真的是一个极端复杂的生物，不止在一处看到过形容人类——是既美丽又丑陋的，同理人类又是既脆弱又强大的。
  去年澳大利亚的那场大火让我不禁怀疑，是否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
  愚昧的古代也好，理性的现代也罢，说不定都要怀揣着一颗对自然的敬畏才能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