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潮湿泥泞的道路，留下深深的车辙痕迹。
  日夜兼程赶路，跟随在马车周围的人们早已疲惫不堪，连脸上溅到的泥水也无心拭去。
  这是一支举家出城避难的车队，马车的装饰、仆人的穿着，无不显示出这支家族的富贵。在八山城被疾病肆虐的头天晚上，预感事态严重的家主下达了连夜备好马车、收拾行李的命令，赶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出了城。为了不引人注目，家主又贿赂了城门守卫，提前开了城门。
  说是举家，但其实八山城还是留下了原本就老弱或是已经感染疫情的家眷和仆人。为了不影响家族避难，他们或自发自愿或强制被留在原地。这些人里面有他们的父母、姑嫂、叔伯、儿孙......也许是思念亲人而难过，也许是对这次疫情的惧怕，整个车队行进的时候都异常沉默。
  没有了遮风挡雨的屋宇和热气腾腾的三餐，原本健朗的身体也愈发无力起来。谁也没注意或者没有余力去注意那道尾随在队尾的诡异黑烟，它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马车底、人足和马蹄间。
  一位消瘦的男子终于体力不支，面朝下、倒卧在泥水里。
  “喂？没事吧？”
  “起得来吗？”
  “他不会也染上恶疾了吧？”
  三三两两有人围上前，队伍顿时拥堵起来。
  “别管他，继续走！”从后面的马车里传来厉声。
  装载在马车上的粮食已经快见底，如若行程被耽搁，倒下的人只会更多。坐在车里的家主放下帘子忧心忡忡。
  人群渐渐散去，陆陆续续从倒下的人身旁走过，又轱辘轱辘驶过一辆辆马车。而此时队尾的诡异黑烟仿佛找到猎物般，趁机钻了进去。
  人们看到男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都以为男子勉强坚持住了。却未注意到男子裹着泥水的花脸上睁开的眼睛里是一对猫似的细瞳孔。
  翻上这片高坡，队伍前端骚动起来。
  “到了！到了！”有人在坡顶欣喜地喊道。人们脚步踉跄也依旧止不住激动地跑过去。原本无神的双眼也点燃了光。
  远观而去，一座庞大的城池在前方平坦的大地上延展开来。依稀可见纵横的街道，还有中央气势辉宏的高楼殿宇。
  此时，高楼殿宇之下，坐在殿内上朝的琮拿着一份奏折朝下面招了招手。
  “劳烦钟尚书帮我念一念。”他脸上的笑意阴晴不定。
  刚刚宦官念完往日的户部财政出纳明细，现在又点了钟尚书的名，其他臣子的脸上一时复杂莫测。
  预感不妙户部钟尚书硬着头皮上前，强装镇定地接过奏折，却在目光扫了一眼后腿软了下去。
  琮示意一旁的宦官：“将尚书大人扶好。还请钟尚书就算身体不适，也务必念到最后。”
  撑着下巴的琮声音不大，却在这大殿之上掷地有声、不容抗拒。
  这奏折自然是眷抄自亲临卫灵尔的那份密卷。
  银颂站在琮身后丈外的地方，饶有趣味的看着下面众大臣们。吏部潘尚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侍郎们有几位已经长跪不起，甚至传来有人晕倒的惊呼。
  待呼吸不畅的钟尚书艰难的念完最后一个字，琮冷冷的看着下面乱了一团的众人。
  “就算这皇宫像金丝囚笼困着身为帝王的我，也别忘了还有如同朕耳目的亲临卫。若想植党营私，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大殿里长久的静默，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宦官小心翼翼地在琮耳边低语了些什么，琮缓和了怒气。
  “宣。”
  众人随着王的目光看向进门处，只见梅先生手持奏折大步而来。
  “臣有两份奏折代为俞白手求见奏明。”
  “准。”
  不屑于那些长跪不起和晕倒的大臣，梅先生波澜不惊的打开手中的奏本。“第一份是俞白手为卢道林提笔的沉冤昭雪书，怒斥部分尚书不作为借以宫中御用假公谋私、陷害忠良！”
  梅先生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字字震得钟尚书等人面如死灰。
  “第二份是俞白手对于如今各地暴乱和疫情的分析推断和——”
  “快呈上来！”琮难耐心中之喜，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梅先生慢条斯理的合上奏折，眯起眼睛笑道：“臣以为，不如请俞白手亲自来殿前说更好。此事拖延数月未解已是燃眉之急，如有解决之方案，趁朝中大臣们都在，大伙也可以一起参谋参谋。”
  什么参谋，不过是要让俞世安在这大殿之上折服众人，将之前非议的闲言碎语烟消云散罢了。
  不过琮也正有此意。这颗暗藏培育的种子终于要在这朝堂上开花结果了！
  静立许久的章太尉往前一步。“臣——附议！”
  后面一排大臣见此纷纷俯身。“臣等附议！”
  再一次，俞世安站在殿外，曾经等候觐见的地方。
  整齐的青石板泛着白光笔直地通往金碧辉煌大殿，让人惊叹石匠的技术精湛。
  空气中夹杂着轻微的燥热，在往日早该变冷的季节里，让人稍感不适。
  “宣——俞白手进殿————”
  斥责了相关人员，又将负罪的官员拿下押候审，大殿上已恢复庄严肃穆的氛围。
  若说大殿上与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在殿内中央被放置了一块由泥土和蜡制作的山河地域图。
  绿色的蜡刻山脉，青蓝色的染料汇成河川，木雕精巧的房屋或大或小，分别代表格局不同的城池小镇。这是国粹之江山社稷，完美再现了时下国家的疆界领土。
  “王——”俞世安刚想朝大殿之上的琮作辑伏礼，就被琮出声打断。
  “时间紧迫，拜礼什么的先免了吧，我已将山河地域图抬出，直接开始吧。”
  俞世安只好退到地图旁，从宦官手里接过一支细棒，指着地域的一处。
  昨晚——
  俞世安借卢道林的沉冤昭雪书声情并茂、有理有据地将不作为的官员参了一本后，炫鵺将六合圣奕在八山城的遭遇以及银颂他们接下来的打算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形势迫在眉睫！
  俞世安辗转难眠干脆爬起来将茶几上的笔墨纸砚收拾一空。
  手指沾水，凭借高超的过目不忘之才在案几上画起了疆域图。又在牢房里转了转，捡起角落干净的干草和小石子在其上摆弄起来。
  牢记着在奏折中提到的地名一一摆好，俞世安盯着简易图双手抱臂沉思起来。
  “炫鵺，有通过水带来疫病的妖怪吗？”俞世安压低声音寻问。
  大概是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炫鵺的声音才传来。“不如说以水为媒介传播不祥的妖怪很多。不仅是以水为凭依的妖怪，就连陆上的妖怪也会经常借用水来给自己助力。因为水是流动的啊。”
  俞世安点点头沉吟道：“那就说的通了。最初上报发生疫情的是国境西边的一个边陲小镇，紧接着周边开始暴乱。之后疫情走势一路向东，暴乱也无一不是靠近水域流经的地方。”
  “福安县的暴乱就是精通药理的妖仙所导致。”炫鵺应声而答。
  所有的事情都连通贯穿起来，俞世安又连夜将此次疫情的猜测与可能做到的防范拟下。考虑到虽是妖怪作祟但又不宜声张，俞世安反复斟酌用词，于是有了接下来一幕。
  “正如大家所见，这次疫情从上游开始一路往东，及其可能与水有关。相信各位也有类似推测吧。”
  有官员忍不住点点头，随即又在旁人的小动作下恢复对俞世安的不屑。“知道又有什么用，难不能要把上游都堵起来不成？你知道每年防洪救灾上面倾尽了多少国力！”
  “大人说的极是！”俞世安铿锵有力地回道，反而让发难的官员愣了愣。“仅仅知道还不够，关键是要找到阻止疫情的发展。于是，我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
  细棒落在一处，所有官员都为了看得更仔细都忍不住围在了地域图旁。
  “说下去。”琮也紧紧的盯着那个地点。他身居高处，不用上前便能一览无余，身心莫名升起了一股愉悦，第一次觉得当皇帝的感觉还不错。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俞世安的落点处是一个小小的草屋。草屋代表的是百人数，就是不足五十户。明显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
  “原本这个水疾顺流而下，几乎直朝帝都汹涌而来！但是却在这个村庄附近戛然而止，随后往北折了一段去了木廊县。木廊县的下游是八山城，恐怕现在已是凶多吉少。”
  人群中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坐在龙椅上的琮不禁握紧了手指，没有正式公布八山城已经沦陷的消息，一来是不便透露四神兽的事情，二来亦是怕引发不必要的恐慌。但如果这个事情他们能早点知道做好防御，说不定钱太师就不至于昏迷不醒陷入那样的状况。
  “疫情在这里停住很可能是受到某种阻碍，或许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我觉得有必要前往探查一番，毕竟八山城下游便是帝都，我们已不能坐以待毙。找到线索，说不定不仅能抑制疫情，还能找到对付疫情的方法！”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轻声交谈、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俞世安听旨！”琮的声音响彻大殿。
  几乎同时，所有大臣都一齐跪下。
  “俞世安，朕命你为吏部侍郎，并动身前往调查疫情一事！”
  对那少年报以期许的眼神后，琮又转向其他大臣。
  “此外，传朕旨意即刻释放卢道林，恢复其侍郎身份且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原左侍郎黄邺南则接任吏部尚书一职与卢侍郎一起彻查贪污受贿一事。”
  “兵部听令，现在起让守城将领严格把关入城人员，如有来自八山城的人进京，务必隔离上报！另外通告城里所有医馆医者，如遇疫情相似的病症，全部隔离交于宫廷御医！”
  炫鵺静静地走向听政大殿，殿前的匾额上刻着几个金碧辉煌大字映着炫鵺额头发痛。妖力几乎抑制到了极限，但还是觉得有点旋目。
  守在殿前的侍卫首先发现了她，认出了占星术士的衣袍随即进殿禀告。
  没有任何阻拦，炫鵺跨进大殿，一步便止住。俯身施礼的同时将大殿里的情形收入眼中。皇帝站在龙椅前，臣子们则站在台阶下。而人群中被包围的俞世安，一身白衣尤为瞩目。
  ——时机恰恰好——那么开始吧——
  “王啊，北方异星冲撞，即生大变！”
  （过年期间拖稿了，虽然没啥人关注，不过歉意还是要说的，近期会把第二节更出，emmmmm还是没啥打斗，但是有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