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姒水一直在姒长宁旁边，帮他看战争局势，只是不知为什么，原本势如破竹的局面，居然胶着了起来，原本不过三日就能大败楚军的越国军队，居然被楚军整整咬住不放一个半月。但是好在最终还是胜了，可越军也是损失惨重，正当姒长宁想班师回朝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一支楚国军队凭空一般钻了出来。
  “快去向朝廷借兵！我们只剩下三千人了，对方却有五万之众，若……告诉太子殿下，我们只能支撑最多两个月，若援兵不到，我们必定损失惨重。此处山林众多，还有不少陡峭的山崖，若能把楚军引至山上，还有几分生机，但若楚国援军赶来……”姒长宁身经百战，此刻手也不由得微微发颤，对方应该是算计好了的，算计好了在这个时候，他们必然虚弱，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许是张煜迟带兵。”李岳瞧了瞧此时的战局，“张煜迟此人有十三年的打仗经验，且一直是身先士卒却能安然返回，当然有他出众的地方，为今之计，还是退走才好，我不懂兵法，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当然要退。”姒水指了指远处的群山，“但我们不能遁入山林，而是要进入那片以巨石为主的荒山之上，山林虽然隐蔽性好，但若是对方一把火放下来，我们……”
  “你可以放心。”李岳看了一眼姒长宁，“芈梓康绝对不会让张煜迟下死手，他舍不得你，更舍不得四殿下，四殿下可还记得当年的承诺？若是朝廷援兵会来，四殿下内外包抄，可让张煜迟无处可逃，但若是援兵不来，四殿下也放心，张煜迟绝不会害你性命。”
  “若张煜迟当真放火烧山，又当如何？还是荒山更妥帖一些。”
  “四殿下有所不知，张煜迟是我亲自举荐的人，太子殿下又是于我自小长大的，他们二人我十分了解，四殿下一人可敌千军万马，张煜迟不舍，也不敢。”
  姒长宁深深地看了李岳一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也罢，我这就传令。”
  “等一下。”李岳又叫住了他，“这片山上，断崖众多，路途也险，务必叫兵将们当心，莫要平添伤亡。”
  姒长宁停下脚步，许久，点了点头。
  “多谢。”
  山路确实难走，到了山顶，已有四五个人不慎跌下山崖，好在伤亡不算太多。总归到了山顶，山林隐蔽，张煜迟派出的几支小队试探之后总是被莫名击败，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僵持了几日，张煜迟大手一挥，烧山不行，砍树总成吧？
  只这山林中毒虫众多，草木也生长年久，十分难以清理，竟拖了一个多月，只清理了最外层的树木，只是张煜迟似乎也不急，让兵士们缓缓砍着，就这么，又过了一个月。
  “张大人，抓到一名越国传信兵士。”
  终于等来了。张煜迟嘴角勾起，挥了挥手：“让他上山。”
  两个月的艰辛，上头的兵将虽然能在山林中捕获野兽，但也早是疲惫不堪。
  传令兵到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姒长宁心中是开心的。可是下一刻，那名奔波了两个多月，满身汗水和污渍的传信官带着疲惫和内疚跪在了姒长宁的面前。
  “四殿下，越王陛下崩逝了，新王痛斥您不尊王令，意图谋反，将……”那名传令兵的嘴唇痛苦的颤抖着，他埋下头，不敢再说下去，姒长宁心中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他上前几步，脚步带了几分趔趄：“你说，没人会怪罪你。”
  “新王将先王后枭首示众，首级悬于城门口十年不下，说要让天下人瞧一瞧不敬父兄意图谋逆的下场！还说您贪心不足，一兵一将都不会拨给您……”
  整整两个月啊。
  他们挖过草根，吃过树皮，最痛苦的时候连虫蚁都要取来果腹，他们一心想活下去，一心期盼着会有援军。
  最后一无所有。
  姒长宁的身子似乎摇晃了一下，终究还是站稳了。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兵将，似乎是想笑，也终归没能笑出来，他挥了挥手。
  “撤了军旗，我们下山。”
  “四殿下……”
  军士们哀痛，却没有反对，他们撤去了军旗，以一个战败军队的姿态，准备下山。
  “水儿——”
  突然听见李岳喊了一声，姒长宁猛然转身，却看见断崖边摇摇欲坠的梨儿，她站在那里，眼睛里面似乎含了泪，她的声音很轻。
  “我是越王陛下的死士……”只是下一刻，她也随之跳入了山崖。李岳似乎一时愣住了，随后不管不顾的就要下去找她，姒长宁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的兵将赶紧拉住了李岳，几乎是用拖的把他拖离了山崖。
  或许人伤心到了极致，是记不得自己曾学过的武功的，他只会用一身蛮力挣扎着，哪怕遍体鳞伤。
  姒长宁缓缓走到山崖边。
  下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终究也没有抓住。
  “火速下山，告诉张煜迟，让他派人找，活要见人……”姒长宁没说出口，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能说下去，沉默了许久，对着身后那些不知该做什么的人怒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是！”
  “看好李岳，或者直接打晕，别让他伤人。另外……”姒长宁偏过头，看向那个深不见底的山崖，“你们也小心脚下。”
  战场上太多人流血，太多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妹妹，他知道自己不能难过，他是主帅，他一定要镇定，哪怕是输了也要镇定，若他意气用事，会死更多的人。
  他看向已经被打晕的李岳，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掸了掸铠甲上的灰泥。这么久，铠甲已经太脏了，掸不干净了。他直起身来，缓缓朝山下走去，他的腰挺得很直，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走的很端正。
  “越国败将姒长宁，拜见太尉大人。”他单膝跪下，尽管是败军之将，尽管满身污渍，他却依旧可以跪出一副气度不凡的模样来，他低下头，“姒长宁任凭大人处置，还请大人派人救救我的妹妹，还有不要苛责这些士兵。”
  “四殿下客气了，太子殿下吩咐，绝不能伤到四殿下。在下已经派人去找五公主了，四殿下放心，若找不到五公主，太子殿下定不会让在下好过，四殿下请。”
  “不必，我……”姒长宁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看向了那座山。
  “在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