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拨乱曾经，弹指虽轻，重重伤心。
  （一）引子
  音乐厅里传出悠扬的琴声，台上的演奏者驾驭着他破旧的小提琴，台下的观众们以及评委们早已克制不住自己张开的嘴。音乐会意外地进入了高潮，是的，这根本不应该是高潮的。年仅十二岁的樱内梨子，和其他在场的观众一样，惊讶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节目单：这真的是业余组的演奏吗？这个叫江田岛武的演奏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他拥有如此高超的技术要参加业余组的比赛？为什么从前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为什么他演奏圣桑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是录音的钢琴伴奏，也就是说，这么优秀的小提琴手，怎么连钢琴伴奏都没有？
  梨子看呆了，她看着台上的这个大哥哥：瘦高的身形搭配笔挺的西装、清秀的脸庞上架着沉稳的黑框眼镜、修长的手指在破旧的小提琴上游走……这不正是她想象中的“大师”的模样吗？
  “他不是没有伴奏吗？如果有一天，我能为他伴奏就好了……”梨子搓了搓自己弹钢琴的手，仿佛已经跃跃欲试了。
  等到他演奏完，彬彬有礼地向欢呼的观众们行了礼，便走向了幕布的后方。梨子不禁站起来观望，果然有几个跑得飞快的记着已经从座位上弹射起步，冲向了后台。
  “他今晚一定会上报纸吧。”梨子这样和她的妈妈说。
  “嗯，很久没见这样水平的小提琴手了呢。”
  比赛继续进行，但观众们显然还陶醉在刚刚江田岛武的演奏里，连梨子都觉得索然无味了。没几分钟后，梨子看见刚刚飞奔而出的记者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梨子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等到最后颁奖的时候才发现：业余组金奖获得者——江田岛武，早就已经离场了！
  “诶！”小小的梨子当然不能理解，“妈妈，那个大哥哥为什么不等领奖啊！”
  “他可能是个很有个性的小提琴手呢。”梨子的妈妈抚摸着梨子的头，“梨子将来可不能这样呢，我们要认真对待比赛，不能耍自己的性子。”
  “嗯！”
  ……
  “小海！”江田岛武一溜烟地跑回了后台的准备室。
  “怎么了，这么急？比赛结果如何？”海未在准备室里等着江田岛武，抱着一个破旧的琴盒。
  “先别管这么多了，回家我再告诉你，总之，我们现在赶快跑！”
  “跑？为什么啊？”
  江田岛武麻利地从海未手中接过琴盒，把小提琴装进去：“这帮跑得贼快的记着很快就会把我们堵住的，到时候想走就走不了了。”
  “啊？”海未显然没听懂。
  江田岛武一把拉住海未的手，另一只手提起琴盒：“我们逃跑吧，海未！”
  “诶！！！”海未就这么硬被江田岛武拉走了。
  江田岛武拉着海未跑到了音乐厅的大厅里，由于他反应迅速，恰好把那群记着甩在身后。
  “江田岛君，请您等一下！”
  “请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看着这群记着叽叽喳喳的样子，海未笑了出来：“我懂了，你一定演奏得好极了。”
  “嘁……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江田岛武头都不回，拉着海未奔向音乐厅外面。
  “为什么不接受呢？”
  “因为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
  “诶？为什么？那你对什么事情有兴趣呢？”
  江田岛武恰好把海未拉到了自己的自行车边，便回头把琴盒交到海未手里：“我只对你感兴趣。”
  “诶……”海未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别发呆了，快坐上来，抓稳了！”
  江田岛武骑车载着海未飞奔在“逃跑”的路上，记者们的声音也像风一样倒退，渐渐听不见了。
  海未坐在后座上，左手抱着江田岛武的琴盒，右手搂紧他的腰：“这个情节好浪漫啊……”
  “不是在做梦哦~”
  ……
  “诶！这些记者竟然没采访到他呢！”梨子拿着报纸，大失所望。
  “你看看那些记者沮丧的表情就应该知道了吧，梨子。”
  “唉，没想到他跑得比记者还要快。”
  “应该是早有准备吧。好了，梨子，看了一场高水平的比赛，该轮到你练琴了。”
  “好的，妈妈。”
  ……
  （两个小时以后）
  “梨子今天的表现真不错，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不，我还要再继续多练一会儿。”
  梨子的妈妈有些吃惊：“哈哈，看了这场令人兴奋的比赛，梨子也更有干劲了吗？”
  “嗯，”梨子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要刻苦地练习，争取有一天能够给江田岛大师伴奏！”
  梨子的妈妈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哈哈哈……他今天没有请钢琴伴奏来肯定不是因为没有呀，像这样水平的小提琴手，没有钢琴伴奏，我才不信呢。”
  “可是梨子不信，梨子就是要试试。”
  “嗯……能勤奋地练习倒是好事。不过据我了解，江田岛武是音乃木坂学院高三年级的学生，明年就要毕业了。再加上他今天拒绝采访与领奖的性格，梨子在不可能和他在一所学校学习的情况下，想要认识他恐怕都是一件难事呢~”
  “诶？怎么会这样！”梨子两眼瞬间涌出了泪水，“哇！这样不好啊！为什么要这样啊！”
  “真是的，怎么突然哭起来了呢？简直像是单相思的少女一样……”梨子的妈妈把小梨子抱在怀里哄着。
  这便是梨子早早地在小小的心灵里，埋下的一颗种子。
  ……
  ……
  ……
  这就是樱内梨子和江田岛武的初见，转眼，两年半的时间过去了，时间来到2020年四月。
  种子显然萌发到一定程度了，梨子在这快三年的时间里，勤奋刻苦地跟随她的妈妈练习钢琴，也算是在社区里小有名气了。今年，15岁的梨子国中毕业，报考了她心仪已久的高中：音乃木坂学院。
  “都说了，江田岛君早就已经毕业离开了啦……嘛，算了，音乃木坂也算是名校，很有实力，你就考吧。”；梨子的妈妈这样自我安慰，把梨子送进了音乃木坂的入学考试考场。
  梨子心里有一种莫大的不甘，两年多来，真的如她母亲所说，她根本没能认识江田岛武，他也再也没出现过，这一次报考音乃木坂仿佛就是一次豪赌，但是梨子义无反顾。
  “噫，好，我中了。”四月4日，梨子在音乃木坂校门口的公示板上找到了自己名字所对应的号码。
  “接下来，只要四月6日的面试过关，我就是音乃木坂的一员了。”梨子这样想着，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仿佛胜券在握。
  ……
  “下一位同学，第0919号同学，樱内梨子，请进~”
  四月6日，恰好是海未和江田岛武作为音乃木坂的前辈回母校主持面试的日子，两个人都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几年来，无数羞涩的小学弟学妹们经过二人的考验，成为了自己的后辈，海未和江田岛武总是因此而感到自豪。
  海未招呼着在教室外走廊里等候的小同学，梨子听到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很快应答。她拿着自己的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自己的各种资料，在海未的带领下，走进了江田岛武主持的面试考场。
  “考官您好，我是第0919号考生，我是樱内梨子。”梨子进了屋先鞠了一躬。
  “欢迎樱内同学报考音乃木坂学院，请不要紧张，放轻松，来，请坐到这边的椅子上。”
  “好。”梨子听到指令，才抬起头来。刚想要去坐下，便看到了“考官”的脸。
  梨子惊呆了，连脚步都停下了，思绪仿佛瞬间回到了两年半前冬日的那个音乐节上：这******的清秀的脸庞，这握着钢笔的修长的手指……难道是他？
  ……
  是他！肯定没错了！
  梨子确认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江田岛武的时间并不长，而且虽然内心喜疯了，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反而留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在脸上。
  “诶？怎么了？”江田岛武看梨子站在那里不动了，眼睛还瞪得超大，就问了一句。
  “没没没，什么都没有！”梨子知道自己出丑了，便立刻乖巧地坐到座位上，像自己坐在钢琴前那样自信而落落大方。
  江田岛武看出她的坐姿很不错，便夸奖道：“很好，就是这样，不要像刚刚那样紧张，我们只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嗯。”
  “首先，请你做一个自我介绍吧。”说着，江田岛武打开了梨子的档案袋，一边听她说，一边浏览。
  “我叫樱内梨子，今年十五岁，出生在tk市，国中时就读于千代田区第一公立国民初级中学。从小在tk土生土长，没有离开过。我从四岁时开始在我母亲的指导下学习钢琴，至今11年从不间断。在前年的国际音乐节上，拿到国中组的第三名，在去年的钢琴家协会比赛上，拿到专业组第五名。”
  “哟，很辉煌的战绩呢，我都看见了。”江田岛武看着这些证书的复印件，连连点头。
  “嘿嘿，但是和你的荣誉比起来就差远了呢。”梨子说着说着，脸竟然红了起来，她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挑着眼睛偷偷看江田岛武。
  “啊？你说的是什么？”江田岛武还纳闷呢：我又不是弹钢琴的，怎么就提起我来了？
  “我知道你哦，江田岛君，你叫江田岛武吧。”
  “诶？”江田岛武十分惊讶：“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还记得2017年11月的tk国际音乐节吗？那时候我是你台下的观众。喏~”梨子指了指江田岛武身后展示柜里的奖杯，“那就是你获得的荣誉吧。”
  江田岛武回头一看，果真是这么一回事，因为这间教室恰好是音乐教室，钢琴还摆在角落里呢。
  “啊……你说那件事啊，那只是我随便参加的比赛而已。”
  “随……随便？”梨子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直崇拜的人，竟然只是随便拉拉琴而已。
  “是啊，我并不是音乐的科班出身，只是稍微会一点罢了，班门弄斧而已，没想到真的赢了个金奖回来，算是意外之喜了吧。不过有一句话叫做技多不压身嘛！”
  “原来是这样。”梨子虽然没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但也解开了另外一个疑惑：难怪他报名的是业余组的比赛，因为他没有指导老师，而专业组的比赛都要报指导老师的，“但是，我觉得以你的水平，去教那些专业的学生都绰绰有余。”
  “你可真会讨好考官，不过我既不吃这一套，也对教学生没兴趣。”江田岛武把梨子的档案都收拾好，“好了，我们开始下一个问题。”
  江田岛武从脚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暗箱，里面用纸团团好了十几个问题：“来，抽一个问题回答吧。”
  梨子虽然被刚刚江田岛武的话泼了冷水，但她大概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他是个连记者都不肯见的人嘛！梨子没有任何的不开心，她果断地从暗箱中抽出了一个问题。
  纸条上写着：“什么是善？”
  “你有一分钟的时间组织你的发言。”
  梨子看着纸条，陷入了沉思：
  梨子的前15年的人生中，与钢琴为伴就有11年，但要说钢琴怎么与善结合起来，似乎太难了。但是梨子并不这么认为，善这个词，她听得很多，每一次她弹得对，妈妈就会说一句“善”（即“好”，j语中这两字可以同音同义），所以最简单的善，便是做对的事。
  “善就是做正确的事吧。”梨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思考得很快，也很有道理。”江田岛武意外地发现她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想法，便顺势开始了诘难，“那么请问，什么是正确的事呢？”
  这个问题对于梨子来说也不难：按照谱子弹钢琴就是天经地义正确的事嘛！
  “按照规律办事，就是在做正确的事，就像按照乐谱弹钢琴一样。”
  “很好，你从你的日常生活中得到了启发。那么请你继续思考，什么是规律呢？”
  梨子很容易就想了下去：当然是演奏出来后听起来优美的乐谱，才会被固定成乐谱喽!
  “规律便是被实践证明的美的东西。”
  江田岛武笑了：“你还很有哲学头脑嘛！我们竟然如此随意地得到了另一个命题：什么是美？你知不知道这个问题就在刚刚那个暗箱中？”
  梨子也笑了：“我只是按照你的指引在思考而已。”
  “很好，这就够了。”江田岛武把梨子的档案袋还给她，“今天的面试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请在家中静候佳音，希望你能通过面试，成为音乃木坂学院的一员。”
  “谢谢。”梨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鞠了一躬，小碎步地跑了出去。江田岛武在她的名字后面打了勾，海未见梨子出来，便接着叫号：“下一位同学……”
  ……
  “小武，你觉得今年的这一批学生怎么样？”晚上，海未跟着江田岛武回到他家里，为他下厨做饭。
  “唉，我觉得还可以啦，没什么特别的。”
  “你每年都这么说，但是却总是有从你手里没有通过面试的人。”
  “我又没有随着个人喜好来判断，我一直以来都很客观公正。”
  “呵，反正小鸟的妈妈很信任你，也没有人在你旁边看着你，谁知道你有没有坚持自我呢？”
  “咦？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开始数落我了？我和这些小同学都不认识，怎么可能包庇某些人呢？再说了，我身后不是摆了一架摄像机吗？”
  海未没有说话，把炒好的菜端上桌子：“我今天没有怎么，我只是想鞭策你一下，放心吧，菜里没下毒。”
  “难道下了毒我就不吃了吗？”江田岛武乐乐呵呵地，把菜夹到碗里，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平时可不是一根筋，我记得你鬼花招可多了呢！”海未也落座，用筷子点着江田岛武的额头。
  “哪也得看是对谁。”江田岛武头也不抬，专心品尝着海未的菜肴。
  ……
  “妈妈，有一个好消息哦！”梨子跑出音乃木坂的校园，来到了母亲身边。
  “怎么了？当场就出结果了吗？”
  “没有哦，但是是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到底是什么啊？别吊妈妈的胃口了哦~”
  “今天给我面试的考官，是江田岛武哦！”
  梨子的妈妈惊呆了：“江田岛武？”
  “嗯，就是那个没有钢琴伴奏的小提琴手哦~”
  “真的？他现在不应该在上大学吗？怎么会成为你的面试官呢？”
  “这个……梨子就不知道了，总之，我确实见到他了。”
  梨子的母亲不以为然：“哦……那又怎么样呢？对了，你今天的面试题目是什么啊？”
  “我今天抽到了一个超~难的题目：‘什么是善？’我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答出来呢！”
  “那你是怎么答的？”
  “我……算是没有答好吧，因为我答到最后落到“美”字上面了。”
  “这有什么不对？真、善、美本来就很容易相互关联啊。”
  梨子勉强地笑着：“可能是这样吧。”
  晚上，梨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不是在兴奋别的事情，而是她今天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偶像：江田岛武。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但是梨子在心中暗自发誓：下一次再见到他时，一定要抓住机会，不能犹豫！
  ……
  梨子最终顺利地成为了音乃木坂学院的一员，开学第一天时，她好好地打扮了自己：把自己酒红色的长发梳好，用红宝石的头饰在脑后扎上少许马尾发辫，再用米白色的发卡夹住右边的刘海，左边梳成斜碎；制服外套烫得笔挺，胸前的领结弄得很正，百褶裙一尘不染，黑色的袜子衬托白皙的腿，黑色的皮鞋擦得发亮。
  “你这是要去约会吗？”梨子的妈妈看着梨子这番打扮，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打量一下，却又笑了出来，“嗯，这才是女高中生应该有的样子，漂亮极了。”
  “那我出门啦~”梨子对自己的这一身打扮很满意，她昂首挺胸，自信地走在上学的道路上。
  （二）春之声
  梨子高中生活的第一天诚然是充实的，但却确实是失望的：她没能再次遇见江田岛武。不过梨子没把自己的失望写在脸上，而是第二天继续认真地打扮自己，自信地去学校……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整整一个礼拜过去了，仍然不见他的身影。
  聪明的梨子很容易就猜到了自己的方式存在问题：妈妈说他现在应该在上大学，看来是真的了，他工作日不会来学校里。那么今天是周六，说不定就能……
  想到这里，梨子直接从床上来了个仰卧起坐，并像平时那样把自己打扮好。
  “怎么回事？梨子，今天是周六哦~”梨子的妈妈当然是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活力十足的女儿。
  “今天我要去图书室读书。”梨子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梨子的妈妈满意地笑了：“真是精力充沛啊，晚上六点前一定要回来哦~”
  “放心，不会那么晚的。”
  梨子自己做好早饭并吃完后，立刻赶往学校。今天是周六，往日热闹的校门口的大长楼梯上一个人也没有。学校的铁门紧闭，但是旁边供人出入的小门仍开着。今天虽然是休息日，但教职工还会有一部分值守，梨子出示了自己的学生证便进去了。
  周六的学校实在是太安静了，往日喧嚣的楼道一下子空荡荡的，真是让人难以适应。梨子来是来了，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偶遇”江田岛武，她现在不担心他周末会不会来，而是担心两个人在偌大的校园里走岔了。
  “诶……这可怎么办呢……”梨子一个人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学校，连一个能询问意见的伙伴都没有，她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校园里。眼看整个主校舍都逛了下来，仍然不见他的踪影，又没碰到别的人，巨大的孤独感一下子就吞没了梨子。梨子眼中噙着泪水，默默地躲到了楼道的墙壁下面。
  “怎么了？樱内同学？”
  梨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把眼睛睁地大大的，想要确认说话的人。抬头一看，发现果然是江田岛武，但是眼睛睁得太大了，泪珠顺势从眼角滑了出来。
  江田岛武看梨子一个人在墙角哭泣，便问道：“你怎么周六一个人在学校里哭啊？迷路了？还是被人欺负了？”江田岛武怀中正抱着一大摞文件，想伸手帮她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没事没事，”梨子迅速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周末都会来这里帮忙的啊……”
  “原来是这样，太好了！”梨子大喜过望，笑了出来。
  “你刚刚还在哭呢，怎么这么快就开始笑了？”江田岛武感到有些无奈，便没再理她的，而是抱着自己的文件走开了。
  “诶……等等我……”
  江田岛武见梨子跟了上来：“咦？你为什么跟着我？”
  “没……没为什么……江田岛君要去哪里？”
  “我要去把这些东西送到一楼的办公室去。……啊，话说回来，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周六来学校做什么？”
  “那个……”梨子支支吾吾，最后用蚊子一般的声音从嘴里挤了出来：“来找你。”
  “什么？”江田岛武必然没有听清，就算他敏锐的听力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他也听不清对方故意不说清楚的话。
  梨子闭上了眼睛，准备孤注一掷，毕竟好不容易遇到了他，不说出来就可能没有机会再说了：“我是来找你的！”
  面对梨子大声的宣言，江田岛武竟然毫无反应：“找我？找我干什么？我虽然是你的面试官，但我可不能在学校帮你什么，我还是个大学生呢。”
  梨子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比自己大了不少的“学长”实在是太迟钝了：“又……又没说让你在学校里照顾我，我说的不是那种事啦！”
  “那到底是什么？你说清楚啊！”江田岛武甚至不停下自己的脚步，眼看就要来到办公室门口了，“你先在门口等一下，有话等我出来再说。”
  梨子就这样被江田岛武关在了办公室外面，她虽然感到有些生气，但是她的遭遇却意外地和自己的设想很吻合。
  “他和我设想地几乎没差嘛！这才像大师应该有的样子。”
  没一会儿，江田岛武便出来了：“好了，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梨子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江田岛君，请教我音乐吧！”
  江田岛武愣住了，他不是在想要不要答应，而是在想她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难道是因为我小提琴拉得不错？那不对啊，她是弹钢琴的啊！而且，她周六跑出来找我，就为了问我这个？
  江田岛武的沉默在梨子看来是犹豫的表现，她微微地直起身子，抬头观察他的表情，果然是正在思索的样子。
  江田岛武见她把头抬起来了，就反过来去观察她的表情。四目相对的瞬间，梨子的眼睛又睁得好大，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又把头低了下去。
  江田岛武被她逗笑了，又想起梨子今天已经换了五种表情了，便不禁评论了一句：“你可真是个表情丰富的人。”
  谁知梨子听了，立刻换了第六种表情，她的凤眼高高翘起，像是故意摆出生气的样子：“那是什么啊！”
  江田岛武看到她高高挑起的凤眼，心里想着：要是再加一句“意义不明”，不就变成第二个真姬了吗？海未还真的没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呢。
  “不高兴了吗？不高兴就不要请我当老师了。”
  “没有不高兴，”梨子立刻用双臂在胸前打了个“x”，“我还是非常希望你能同意的。”
  江田岛武当然不能这么草率地答应了，况且他压根就没准备答应下来，但是他面对这个要求有后备选项：为什么不听一听她演奏，录一段音回去，给真姬推荐一下呢？要说教钢琴，真姬可比自己内行多了。真姬现在不正好在外面的音乐机构当助教吗？教别人的孩子总是不如教自己（音乃木坂）的孩子的。
  “你先来音乐教室，让我看看你的本领。”说罢，江田岛武先走一步了。
  梨子虽然没有听到肯定的答复，但是这无疑给了她取胜的希望，她快步跟了上去：“不会让你失望的。”
  两人来到音乐教室里，梨子在钢琴前坐好，江田岛武坐在一旁。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她的坐姿那么优雅了，原来是弹钢琴练出来的，她在钢琴前的气质，并不比三年前的真姬要差。
  “我准备好了，你要准备怎么考验我？”
  “你既然是参加过不少国际级比赛的人，就让我们先来一首常见的规定曲目：op.13 悲怆奏鸣曲吧，就是贝多芬的那首小快板奏鸣曲，你可以选择任意一个部分。然后你可以随意地弹一首自选曲目。”
  “好的，我明白了。”
  梨子的手腕选在钢琴键上，双目轻闭。
  状态不错，还会冥想呢，不愧是参加过大赛的人。江田岛武如是想着。
  梨子起手便是最有难度的也是最知名的第三乐章，江田岛武恰好在以往听过真姬的版本。江田岛武仔细地听着门道：触键很清楚，速度也刚好合适，情感的表达在15岁的少女中差强人意，但是这种勉强中特有的青涩反而让这首曲子有了青春的气息。想想这是贝多芬早期的作品，江田岛武觉得这样弹奏非常合适。又想到梨子去年在全国的音乐家协会的比赛中斩获第五名，就有点惊讶了：这种水平只拿到第五名，那前四名得是什么水平啊……
  “好极了，状态正好。”梨子一上来就进入了较高的演奏状态，“这是我弹过的最好的开头，就这样保持下去。”
  “好的，曲子已经过半了，就这样一口气冲出去！这首曲子不是很快，左手的状态也很正常，太好了……”
  一曲奏毕，梨子偷偷地多喘了几口气，但还是被江田岛武发现了。这还真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当初真姬弹难度比较高的曲子的时候，弹完都会长长的喘一口气，像是演奏的时候是憋着气一样。随后后，梨子主动转了转自己的左手腕，右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两手再一次悬在琴键上，准备好继续演奏了。
  “那么，我来弹一首难度更高的吧。”
  这一次梨子一起手就让江田岛武为之赞叹：竟然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开头的急板非常有气势，而且从这一段就可以听出演奏者的性格。这首曲子，他也听过真姬的版本，梨子的弹法很强势，重音和低音明显，右手的速度虽然快，但是丝毫不影响她一直以来清晰的触键，可能是因为梨子是一个情绪比较容易被调动的人吧，毕竟她的表情也很丰富呢；但是真姬就不一样了，她弹这首曲子的时候，与梨子最大的区别，就是左手，真姬因为演奏风格比较内敛，所以左手用力总是不如右手，而梨子就不一样了，两手的用力相当均衡，必要的时候左手甚至更加用力，更给人疾风暴雨之感。
  “好的……就算是这种速度也没问题。只要足够熟练的话，就不用害怕了……”梨子对自己的开场非常满意，她更加专注地进行着演奏。
  “糟了……”曲子进行到中段的时候，梨子突然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惊慌，“我的左手……渐渐地……”
  旁边听得非常仔细的江田岛武立刻察觉到了端倪：情况似乎出现了变化，左手的力道衰减得太明显了，而且速度也渐渐地跟不上右手了。他仔细观察着梨子的表情，果然，梨子的表情呈现出“困难与糟糕”。
  “不行了……左手手指和手腕已经……渐渐没有感觉了，现在只能靠上臂维持了……天呐，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犯这种老毛病……”梨子非常失望，她在自己敬仰的人面前弹奏竟然出了这种差错，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但是当着他的面，她也不能哭。于是梨子就这样怀着痛苦的心情，坚持到了曲终。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右手还能勉强停留在琴键上，而左手则是直接滑落。梨子连续喘了几口粗气，最后一声叹息后，低下了头。
  “喂，没事吧。”江田岛武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没事，没事。”梨子转过身来，右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理了理自己的刘海，而左手则是搭在自己的腿上。
  “别骗人了，我知道的。”江田岛武直接起身，向她走过去。
  “真……真的没事。”梨子慌张地站起来，右手挡在身前，而左手背到身后。
  “都说了你骗不了我的，我也是练琴的，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田岛武知道长时间高强度练琴，手指先会发烫发胀，随后便会失去知觉，最后动弹不得，“快点，把你的左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emmmmm……”梨子侧过脸去，不敢看江田岛武，她羞愧极了，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还害得他担心了。
  “唉……”江田岛武看软的不行，那就只能硬着来了，他伸手去抓梨子背在身后的左手臂。
  “诶……”梨子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但是并没有反抗。江田岛武就这么把梨子的左手握在自己明显大一号的双手中观察：奇怪了，指尖并不是热的，她的手指仍然保持着一个“天然的钢琴家”所应该有的修长，而没有发胀，相反的，摸上去竟然还感到一丝冰凉。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了，绝不可能是因为天气而冻坏了手。
  “能动一下吗？”江田岛武轻柔地问了问。
  “不能……”梨子的声音又变的很小了，但是江田岛武离得很近，听的一清二楚。
  这让江田岛武感到了莫大的困惑：练琴之后感到疲劳是很正常的，但是以梨子的钢琴水平，不应该疲劳得这么快，况且疲劳后应该是发烫发胀才对，这发凉又是什么情况？江田岛武不敢多问，只能象征性地关怀一下：“这种情况，很容易出现吗？”
  “一开始是没有这种现象的，但是最近两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容易出现这种状况。”梨子说着说着，就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不知道原因吗？那真是有点难办了啊。抱歉了，我不知道你有这种情况，早知道我就不难为你了。”
  梨子闭着眼睛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是江田岛君的错，是梨子要逞强，选了这么难的一首曲子的。”
  “别说了，樱内，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你的水平了，你的请求我会考虑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争取在回家前恢复，免得惹你妈妈的担心。她是你的启蒙老师吧？她应该很关心你这个情况的。”说着，他放下了梨子的左手。
  梨子用右手把自己的左手握紧：“嗯，谢谢。”
  江田岛武看着梨子楚楚可怜的样子，挠了挠头，不禁有一种负罪感：“不如我请你吃中午饭作为补偿吧。”
  “诶？真的可以吗？”梨子的眼中又放出光芒了，这正是江田岛武希望达成的目的。
  “可以的，樱内，你喜欢吃什么呢？”
  “我吃什么都可以。还有啊，江田岛君，以后能不能直接叫我梨子呢？毕竟我是你的后辈吧！”
  江田岛武略加思索：我直接称呼名字的女性有几个？缪斯的九人、翼、霁月、亚里沙、雪穗……好像真的没有别人了，看起来有点少，因为自己的男性朋友实在是比女性朋友多太多了，算上梨子应该也没关系。
  “好吧，梨子。”
  “嗯！”
  “那，你跟我走吧，我就随便请了哦~”
  “好！”梨子兴致高昂地跟在江田岛武身后。梨子和江田岛武相差了六岁，而身高更是相差近20厘米，江田岛武身高178厘米，而梨子只有160厘米（但是海未只有159厘米），江田岛武穿着中年男子常见的衬衫长裤，梨子穿着女高中生的制服，一前一后走起来，活像一堆父女。
  “呐，江田岛君。”
  “嗯？”江田岛武回头一看，梨子竟然又红着脸，目光在除自己意外的任何地方四处游荡。
  梨子故意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你觉得我穿制服怎么样？”
  江田岛武的第一反应是回忆起了当天面试时，穿便装的梨子。啊！他想起来了，那天的梨子看起来很小，不像一个高中生，但是今天梨子穿上制服，就很像一个高中生了。
  但是毕竟不能用“很像一个高中生”这种废话来回答吧，江田岛武仔细打量了梨子的全身，但是打量了半天也没找出来什么特点。正当江田岛武犯愁的时候，他和梨子走过了音乃木坂的荣誉墙，当初穗乃果那一届学生会干部的照片赫然在列。江田岛武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照片中的海未，她在照片中也穿着音乃木坂的制服。
  江田岛武不禁咒骂自己的愚钝：我怎么在这样浅显的问题中纠结？答案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为什么他觉得梨子穿上制服有没任何特点呢？因为他已经看惯了海未穿制服的样子！在他的心目中，海未穿音乃木坂的制服才是最美的，他当然乍一看看不出梨子穿制服有什么特点。
  江田岛武最终选择了客套话来总结自己的思路：“嗯……很不错，像是女高中生应该有的清纯气质。”
  没想到梨子的反应过激，几乎是“欣喜若狂”：“真的吗？谢谢夸奖！”
  江田岛武随便笑了一下，心想：真的是高一的小女生啊，被我随便夸一句都能这么高兴，这话要是用来夸海未，她八成会说：“钱这么快就花完了？”；要是换成夸齐治，他可能会说：“要骂人就痛快点，别tm正话反说。”
  要说江田岛武请客，他的熟人肯定都知道他要去哪里：“coco一番屋是吧？”这一次也不例外，江田岛武带着梨子去了秋叶原的那家“coco一番屋”吃咖喱饭。
  “诶？咖喱啊……江田岛君喜欢吃咖喱吗？”
  “嗯，可以说是非常喜欢了，我总来这里吃。”
  是的，因为总来这里吃，所以好的坏的记忆全都在这里了。想想霁月走的时候，也就是和梨子差不多大，可惜，他再也不能请霁月来这里再吃一顿了。
  吃饭的时候，江田岛武注意到梨子的左手已经能用于帮助转盘子和拿水杯了，心里便稍微放心下来。饭后临要分别的时候，他又问了一句：“左手好了吗？”
  “放心，已经没事了。”说着，梨子伸出自己的左手做了几个动作，看起来伸缩自如，没有问题了。
  于是江田岛武便目送梨子消失在秋叶原的人潮中。和当初怕霁月被人潮吞没不一样，江田岛武这次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然而，梨子左手的情况还是让人担忧，他知道真姬作为一个钢琴演奏者是多么爱惜自己的双手，梨子左手的情况，肯定非常妨碍她的演奏。江田岛武想到今天是周六，真姬应该正在西木野综合病院里实习，何不去那里讨教呢？
  江田岛武决定这么做，他快步往西木野综合病院走去，毕竟是医院嘛，要赶在中午这种“不紧张”的时间，才会有人有闲工夫听你讲这种事。
  ……
  “真姬，在吗？”江田岛武推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一般中午的时候，真姬在这里休息。
  “谁啊？”真姬正舒服地躺在躺椅上，眼上戴着眼罩。她把眼罩摘下来并坐起来：“呦，江田岛君，稀客啊。但是我现在不怎么欢迎你，我刚刚躺下连一分钟都不到。”
  江田岛武看见了桌子上的便当盒：“刚吃完饭，所以有食困吗？真是打扰了。”
  “没事，我倒是觉得你这个几乎不来这里的人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这件事，挺让我感兴趣。”
  江田岛武搬了个凳子坐在躺椅旁边：“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躺着。”
  “算你识相，你要是逼我起来了，我就让海未制裁你。”说着，真姬又舒服地躺下去了。
  “所以我坐过来了嘛！事情是这样的，首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樱内梨子的弹钢琴的女孩子。”
  真姬转了转眼珠：“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哦……我想起来了，2018年tk国际音乐节的国中组第三名吧……我有印象的，是个酒红色头发的少女吗？”
  “哇，你竟然认识她。”
  “不能算认识吧，你应该记得那一年的音乐节我拿了钢琴专业组的第一名吧。因为她的比赛在我前面进行，所以我看过她在台上弹琴，但是说话就没有过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提起她来了？”
  “音乃木坂的音乐教室可能要有新的主人了，而且又是个红头发的女生。”
  “她考来音乃木坂了？不错啊。”
  “是不错啊，但是有意思的是，她貌似很崇拜我。”
  “这真的很有意思，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认识你的，她2018年时只有13岁，你应该比她大6岁吧。”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但是你还记得2017年的tk国际音乐节吗？就是我那个天上掉下来的业余组第一名，她说她当时就在台下听我的演奏，并且这三年来一直在寻找我。”
  “这是什么言情小说的烂剧情啊……”
  “你别不信，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当时是我不认识她但是她认出我呢！”
  “所以呢？”
  “所以她就请求我教她音乐啊。”
  “可是她是弹钢琴的，而你是拉小提琴的，这怎么教？”
  “所以我来问问你啊~”
  “免谈，”真姬拒绝得相当干脆，“我可没这闲工夫教她。”
  “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
  “没有。”
  江田岛武见真姬这么明确地拒绝了，不免有些尴尬，说不出话来。
  “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要睡觉了。”
  “有的有的！”江田岛武赶快把话接上，“话说，真姬，你练琴一般是练多久会感觉到劳累呢？”
  “大概两个小时吧。”
  “疲劳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呢？”
  真姬想了想：“你听说过哪个贝多芬的故事吗？就是那个他一刻不停地练琴，并且在钢琴边放一盆冷水的故事？”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想说练久了手指会发烫是吗？”
  “着很常见的。”
  “那么，有没有一种练琴的疲劳是使手指发冷并不能动弹呢？”
  “你是在开玩笑吧，反复地敲击琴键，从物理学的角度会发热，从生物学的角度，血液集中于手指，也会发热，怎么会发冷呢？”
  “有意思了吧？我真的遇见了这种事。”
  “你是指那个樱内梨子吗？”
  “是的。请问你觉得弹一遍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会不会觉得疲劳。”
  “这曲子挺难的，一便下来也要十多分钟，我可能会觉得有一些疲劳，但手指绝对不会发热的。”
  “以樱内梨子的水平，你觉得她弹这首曲子会感到很困难吗？”
  “国际音乐节的第三名，应该不至于一遍就会累吧。”
  “有意思了吧？来听听她的演奏吧。”
  江田岛武把刚刚录的音给真姬听了一遍，这足足耗费了十多分钟。
  真姬听完后若有所思：“真的有意思了，从半程开始，她左手的状态越来越糟，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左手了。”
  “结果你猜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左手手指发冷并不能动弹吗？”
  “是这样的。”
  “好哇！江田岛武，你竟然摸小学妹的手，我要向海未告状！”
  “所以说好奇心害死猫，我会自觉承认错误的。但那不是重点，你可以不教梨子，但是你们俩身为同行，你应该知道这种情况又多么糟糕。”
  “弹钢琴的人最怕手出问题，”真姬坐了起来，走到了电脑前，“但我怎么记得她的左手很有优势呢？”
  “你想在网上找什么？”江田岛武也凑到了电脑前。
  “2018年tk国际音乐节的视频，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比赛，她自选曲目弹的是”肖邦的《冬风练习曲》，并且因为她清晰而饱满的左手获得了第三名。你看，就是这一段。”
  江田岛武认真地看着视频：“可是《冬风》的右手难度比左手大得多不是吗？”
  “这就是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右手就是用来给你们这些外行人炫技的，评委们反而更加看重谁的左手颗粒感更好。”
  江田岛武重新听了一段：“你说得对。”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呀，她明明是以左手见长的。”
  “我还有一个更不明白的问题，梨子既然能在国际级别的比赛中得到第三名，为什么在国内的比赛就只得了个第七名呢？”
  “你说的是哪一次？”
  “去年的钢琴家协会全国大奖赛，她只得了第七名。”
  “那一次比赛我没去的……”真姬沉默了一会儿，“哦……等等，我好像有想法了！”
  “你想到什么了？”
  真姬开始在网上找那一次比赛的视频：“让我看看她这一次的自选曲目是啥。”
  视频开始播放了，真姬听了没几秒就认了出来：“哈，这不是李斯特的那首著名的《钟》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听出来了。”
  “这首曲子难度是更大的，而且我问你，她的手指是不是很长？”
  “的确是这样。”
  “羡慕呀，以我的手指长度，这曲子就扑街了……等等，你竟然还去盯着她的手看？我要向海未告状！”
  “饶了我吧，真姬！”
  “让我来看看她为什么只得了第七名……啊，开头还算差强人意吧，速度稍微慢了一点，但节奏还算稳……中间的部分，13度的跨度显然没难倒她……等一下……这里！”
  在曲目快要结束的部分，两个人都看见梨子引以为傲的左手出现了致命的失误。
  “她这个大跳完全失败了，导致后面左手跟不上，接连的错音，右手也不对了，结尾的高潮部分就这么完全地失败了，整首曲子也就失败了。”
  “唉，怪不得只得了第七名呢。”
  “长点心吧！第七名是倒数第一名呢！”
  “所以，你知道了什么？”
  “我只是有一个推测而已。《钟》这一首曲子确实是很有难度的，也许是梨子比赛的时候太紧张，失误过后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以后每一次碰到左手难的曲子就会不自觉地紧张。从我们医学来讲，这是绝对成立的，因为左手过度紧张，导致血液循环加快，为了带走热量，身体会加速出汗，但是可能是因为带走的热量太多了，导致左手反而越来越冷，最后动不了了。”
  “听起来完全能成立，因为我在练小提琴时也出过这种问题。每一次琴板上留下汗痕后，手都会感觉到冰凉，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是的，就是这样，这不是疲劳，是紧张。”
  江田岛武从真姬这边得到了科学的解释，现在该回家给海未汇报情况了。既然真姬不肯教，他又不认识别的钢琴的好手，岂不是皮球没踢出去又回到自己脚下了吗？江田岛武觉得必须要跟海未商量一下。
  “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
  周末，海未整个白天都会在江田岛武的家里生活，包括给他做饭，收拾家务之类的。这不是江田岛武要求的，而是海未自愿的。
  “今天学校的活这么少啊？这才两点多吧。”
  “是的，如果我不是半路遇见了麻烦，或许就能回来吃午饭了。”
  “是什么麻烦拖了你这么久？”
  江田岛武和海未坐到沙发上聊了起来：“你还记得那个樱内梨子吗？”
  “哈，真姬说得果然不错，你被那个学妹缠着教她音乐吗？”
  “她已经把情况都和你说明白了吗？太好了！我不用再把繁琐的话说第二遍了。”
  “别得意，”海未的语气渐渐变得不好了，“哪只手摸的她的手？”
  江田岛武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他乖乖地把两只手都伸了出去：“你随意处置吧。”
  海未轻声一笑：“看你这么诚实，我就不担心了，再说了，我也不至于吃比我小五岁的小女生的醋。”
  “那……你的意见呢？”江田岛武心中默默出了一口气，但表面上仍然摆出毕恭毕敬的样子。
  海未看江田岛武的状态觉得十分满意，并且她非常信任江田岛武的为人：“原则上我是不反对的，但是我要给你立几条规矩。”
  “一定是真姬给你出的主意，我知道齐治受哪几条规矩的约束。”
  “我的小武不愧是个明白人，那你自己说来我听听？”
  江田岛武当然听齐治和他“抱怨”过那些规定。因为齐治除了学生之外，他的掩护身份是“兴趣班的国际象棋老师”，每周末他都要去教育机构给各种年龄的男女学生传授棋艺。于是乎真姬就给齐治制定了各种规定。江田岛武的掩护身份是“音乃木坂学院的助理教师”，但是至今没什么实际工作，看来他这一次也难逃“厄运”了。
  江田岛武一本正经地背诵起来：“第一，无论如何，必须回家吃晚饭。第二，无论如何不准关闭手机的定位功能，手机不得离身，也不得关机，更不得申请别的手机号码。第三，出门前由海未（对于齐治来讲是真姬）发放资金，晚上回家后清点。如遇消费，必须留下收据或发票，晚上回家后对数。第四，不准擅自离开工作地点，特殊情况，必须通知海未。第五，严格自律，如遇海未查岗，不得抵抗。”
  “嗯，很好。”海未笑得特别开心，“看来你早就做了功课，我也就没什么要担心的了。从下周开始，我允许你每周末去给梨子上课。”
  “谢谢理解。”江田岛武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高兴。海未见状，便不再管了。
  其实这些承诺不过是江田岛武、齐治对海未、真姬的妥协罢了。用齐治自己的话来说：“规矩就像一张网，小鱼漏网而过，大鱼破网而出，只有体型适中的鱼才会落网。”这话一点也不假，如果齐治和江田岛武真的不想接受以上任意一条规定，突破它简直轻而易举。简单地来讲，齐治和江田岛武两个人本来就有一个秘密号码，用于特殊任务，想要隐瞒什么不是难事；藏匿现金比藏匿枪支、匕首容易得多，他们很容易获得自己的“私房钱”。反正两个人都是“宠妻”的人，面对海未和真姬大多数情况下说一不二，便就这样由着她俩了。
  转天周日，江田岛武继续去学校里帮忙，只是他昨天由于没有考虑到事情的进展会变成这样，就没留下梨子的电话号码。现在江田岛武心底有了谱，却找不到梨子，反而让他有点头疼。
  今天的活仍然不多，江田岛武中午饭前就干完了所有的任务。今天可没有人陪他吃饭了……不，这话不对。江田岛武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多么危险，他果断回家陪海未吃饭去了。
  “咦？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因为活很少啊！”
  “今天没看见梨子吗？”
  “没有啊。”
  海未用筷子敲了敲江田岛武的脑袋：“你这个老师也太不合格了，竟然连学生的电话都不留。”
  “昨天这个时候谁会知道她能成为我的学生呢？”
  江田岛武谨慎的语言技术成功取悦了海未：“你虽然不是个好老师，但确实是个好男人。听好了小武，既然你已经成为她的老师了，就得有一个老师的样子。”
  “亲爱的，别卖关子了，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你去看看人家齐治，每周末回家都会备好下一周的课，给学生们搜罗搜罗棋谱啊什么的，你难道不应该准备点什么吗？”
  江田岛武抬起了他吃饭的脑袋：“喔，你说的太对了，我还没想到这一点呢。”
  “就是吧~咱们家里又没有钢琴的教材，你那把小提琴一放又是两年，早就落满灰尘了吧？趁着出丑之前，这个礼拜赶快复习一下吧！”
  “你真是我的贤内助，”江田岛武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你要是不提醒我，我下个礼拜肯定出洋相了。”
  “少阿谀奉承了，与其夸我，不如吃完饭去乐器店更新你的装备。”
  “是！”江田岛武像模像样地给海未敬了个礼，两个人相视而笑。
  ……
  要说在tk最有名的琴行是哪一家，那答案必然是“岛村乐器商行”啦！江田岛武吃过午饭就出发前往秋叶原电器街的“岛村strings”，希望能买到合适的东西。整琴肯定是买不来的，不然自己也不会拿着一把肩托和腮托已经快要掉下来的琴去参加国际比赛。对于江田岛武来说，四根弦每一样买两根新的，再买一块松香就够了……是的，他对于自己那把快要散了架的琴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不得不说原来的手工琴音色是真的好，江田岛武不是没有试过新琴，而是他舍不得那把好琴。
  因为是内行人，哪一个品牌的琴弦好江田岛武心里有数，他几乎是进了店拿起自己想要的就去结账了，甚至不给店员推销的机会。但是等他到了书店的钢琴教程专区，他就傻眼了：版本这么多，该选哪一个呢？
  执着的江田岛武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水平，他一开始竟然一本一本地翻阅。认出这些蝌蚪文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钢琴的基本知识他也懂，可是连翻了几种下来，江田岛武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他感觉不出来不同教程的区别。
  这显然不是办法，他掏出了手机，给真姬打电话，问问以梨子的水平，什么样的教程比较合适。
  “先让她试试莫谢莱斯的《钢琴练习曲24首》，如果觉得难就换莫什科夫斯基的《钢琴技巧练习曲》，如果觉得简单就换克列门蒂的《钢琴练习曲选29首》。这三本练完后，可以再练凯斯勒的《钢琴练习曲15首》，或者德彪西的《12首练习曲》。”
  “这是不是太多了呀，真姬？”
  “你放心，敢在国际比赛上弹《冬风》的，训练量肯定少不了，我保证不要三个月她就能吃掉我上述所说的全部练习曲。”
  “不要三个月吗？那然后怎么办？”
  “然后就可以试试名家名曲了，比如巴赫的各种《平均律》，贝多芬、莫扎特的各种奏鸣曲，这些就应该是你都熟悉的东西了。李斯特的她完全可以作为更高的要求来尝试，毕竟上一次的《钟》挑战没成功嘛！要让她克服心理阴影。”
  “谢谢真姬，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于是江田岛武把真姬所提到的全部乐谱买了下来，高高兴兴地回家里复命了。海未见了之后也是很满意，按照发票如数给江田岛武报销了。为了防止江田岛武去“黑天鹅之羽”再报销一遍，海未把发票没收了。事实上海未多虑了，“黑天鹅之羽”不给报销这种东西的。
  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把这个消息通知给梨子，江田岛武左思右想，下个礼拜只有礼拜四能出来，看来只能在那时去音乃木坂一趟了。
  ……
  周四，江田岛武起了个大早。他想在上课前，也就是教室外面，最好是学校大门口外面等到樱内梨子，以免带给她不必要的麻烦。江田岛武骑着自行车飞一般的来到了音乃木坂的校门前，趁着门前的人熙熙攘攘，能在这个时候把事情解决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勤奋的梨子没有让江田岛武失望，她在七点之前就出现在了马路的另一边。江田岛武远远地看见了，便迎着她跑上去，想着交谈离校门口越远越好。
  “梨子！”江田岛武叫住了低头走路的梨子，“你走路怎么不看前方啊！”
  “啊！”梨子先是被吓了一跳，但是抬起头来发现是江田岛武，表情放松了很多，“江田岛君你别吓我嘛！妈妈说低头走路显得稳重。”
  “哈，有道理。我今天来是想要告诉你，上一次你的那个请求我考虑好了。”
  “真的？”梨子满脸期待，“那快告诉我吧，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决定了，我答应你成为你的老师。”
  梨子听到后瞬间喜笑颜开：“太好了！”
  “记住了哦，每个周六日的早上八点半，我都会在音乐教室等你。”
  “不要让我等你哦！”梨子笑着走开了，“那咱们周六见。”说罢，她跑跑跳跳，哼着歌地往学校去了。江田岛武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了两个人：唐婉儿十二三岁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海未却无论如何不会这个样子。
  ……
  “妈妈！梨子有新的老师了呢！”放学后，梨子一进家门就向母亲汇报了这个消息。
  “真的？是在音乃木坂学院认识的？”
  “是的，就是我曾经提到的那个江田岛武。他现在在音乃木坂担任音乐老师呢。”
  “哦……我说他怎么会给你面试呢，原来他在那里当老师啊。这挺好的，梨子的水平越来越高，已经超过妈妈了，是时候给你换一个高水平的老师了。另外，改天你让妈妈见见他，毕竟是外面的老师，不给人家报酬总是不合适的吧。”
  “虽然妈妈说的很有道理，但我估计江田岛君八成会拒绝。如果他出来授课是为了钱，当初他就会接受记者的采访了。”
  “虽然梨子说的很有道理，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但是咱们不能闭口不谈。”
  “嗯，我懂了。”
  ……
  这一周每天晚上江田岛武都会在家里练琴，这样反常的举动在第一天就惊动了邻家的小鸟。小鸟立刻给海未打电话报告，海未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给小鸟说了。
  “海未酱，小鸟跟你说哦，小鸟呢，就是因为对政繁太严格了，才闹出那种不愉快的事的。海未酱要相信江田岛君哦，不要把他管得太严了，要给他自己的空间哦。”
  “嗯嗯，我会注意的。”
  ……
  周六，自以为准备十分充裕的江田岛武提着自己的琴盒子，背着个双肩背包，里面装着钢琴教材，第一次踏上了自己“当老师”的路。
  江田岛武早早地就来到了音乐教室。现在已经是四月末了，气温爬升得很快，江田岛武打开窗户，让春风带来樱花的香气，驱散弥漫在音乐教室里的“钢琴味”。
  八点一刻左右，樱内梨子来到了教师：“早上好，江田岛老师。”说罢，她鞠了一躬。
  “不必这样，我也是第一次教学生，算不上老师的。我也是只比你大六岁而已，还是不要叫我老师了。”
  “那么，就还是叫你江田岛君？”梨子直起身来，面上满是疑惑。
  “对，那样挺好的。”
  梨子注意到了地上的小提琴盒：“江田岛君今天带上小提琴来了啊。”
  “是的，”江田岛武挠了挠头，“说来挺不好意思的，我钢琴技术实在是不入流，没有办法给你做师范，就只能用小提琴来示范演奏了。”
  “能听江田岛君演奏小提琴绝对是我的一大幸事。”
  梨子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微妙，江田岛武这个厚脸皮的大男人也不好意思了：“别这么夸我了，我也有两年多不练琴了，最近一个星期突击了一下，可能没有达到我最理想的状态。不过我们教学相长，过一段时间就会磨合好的。”
  “嗯，梨子也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