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万没有想到乌羽会直接去取赤色布袋，先是惊骇至极，旋即癫狂起来，惊叫道：“母上大人！母上大人！您来救我了！”
  乌羽万没想到这老妇人会唤她娘亲，她下意识退后两步，左右张望，寻找脱身之法。老妇人见她想走，嚎啕起来：“母上大人，女儿被囚此处已不知多少岁月，终是盼得见您一面。”
  乌羽起了怜悯之心，她将赤色布袋丢了回去，冷道：“我不是你娘，这东西还你！”
  老妇人不看她那宝贝布袋，乞求道：“是女儿无能，不敢奢求母上大人认我。只盼母上大人可以赐我一死，了却女儿的痛苦。”
  乌羽默了默，重复道：“我不是你娘，便真是你娘，也决定不了你的生死。”
  老妇人继续哀啕，乌羽不想久留，举步便离开此地。
  估摸是对这情景太过抗拒，乌羽不过一转身，那老妇人的声音便已淡去，消匿在身后诡异的宁静之中。
  枯死挣扎的老人，让人生厌的金银，一声撕心裂肺的母上大人……乌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兀自愣神，也顾不得身侧景色变换。待她心神定下，抬头一看，已经身在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喧嚣人声随着她意识的回笼像潮水一般涌来，乌羽着实被吓了一跳。
  乌羽长在深山之中，对于人界闹市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季禺国和卵民国的市集之上。而现下她眼前的这番景象却和她所见的集市毫不相同，路上走着的并非常人，而是牛鬼蛇神大小不一的怪物。他们身上有的散发着动物的恶臭，夹杂着一些他们为了遮挡体味而可以抹在身上的浓重香料味。体型小的妖兽，只得缩在角落战战兢兢走路，体型大的魔怪，稍不小心弄倒街边店家的招牌，惹来一顿争吵。
  这样的嘈杂和混乱，并没有让乌羽感到不适，却让她有了莫名的熟悉亲近之感。
  “大殿下，大殿下！”
  乌羽听到耳旁有人压低声音说话，她侧过脸来，见说话之人正在笑吟吟看着自己。
  “大殿下，这里人多，您别停在路中央。”
  那笑脸的主人是位满脸黄毛的母牛怪，说话时耳朵还抽动了两下。
  乌羽张了张嘴，正想着从何问起，却听不远茶楼之处人声鼎沸，有个男声大吼道：“给你这阴间小鬼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你别不识抬举！”
  人群又是一阵起哄，乌羽身侧的母牛怪吸了吸大鼻孔，显得怒气冲冲：“二殿下竟这般着急，已经在大街之上挑选男宠了吗？”
  乌羽云里雾里，只得随口答道：“确实不妥。”
  母牛怪一听，只当主子下了命令。
  乌羽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母牛怪已经钻进人群，瞬间撂倒几个壮汉，指着刚才喊着“不识抬举”的黑衣魔道：“狗奴才，公然在大街上以二殿下的名号强抢男人，竟不知丢人吗？”
  黑衣魔一看是母牛怪稍有惊讶，却依旧盛气凌人：“二殿下要人，容得了你这梳头倒水的牛精指指点点！”
  母牛怪大鼻孔哼了两声，吼道：“是大殿下让我来的！”
  众人一听“大殿下”三字顿时静下声来，外围的妖魔们很快看到一身便衣、皱眉站在不远处的乌羽，麻溜地四散逃去。
  乌羽这时才瞧见站在最中间的青衣男子，就是方才黑衣魔逼着从了二殿下的“可怜人”。
  那男子背对着乌羽，许是方才被人拉扯，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颇有些狼狈。他见母牛怪和黑衣魔为了他剑拔弩张，理了理衣服，竟还有闲情跑去说和。
  他慢条斯理道：“二位不必吵了。这位官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家母早已为我定下亲事……”
  黑衣魔被青衣男子和风细雨一番话说得消了些气，他没瞧见乌羽，还在对青衣男子循循善诱：“我瞧半归公子年纪轻轻，鬼气却纯正得很，定是死了很久了，还管阳间那些婚约做什么？难不成还让你娘将阳间的老婆弄死了来陪你不成？”
  母牛怪鄙视道：“你在人间待过几天，人间自有阴婚一说，不需要女子真的送死。”
  黑衣魔道：“阴阳相隔，无夫妻之实，结了婚有什么用？”
  母牛怪道：“你懂啥？阴阳相隔就不能有夫妻之实了？”
  母牛怪这句话大约震碎了黑衣魔的三观，他张了张嘴，竟什么都说不上来。
  青衣男子拢了拢袖子，侧过身朝着母牛怪一拜，语气是煞有其事的恭谦：“姑娘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说完，他微微抬头，正对上乌羽的眼，眼中的笑意更盛了些。
  怨不得黑衣魔纠缠他，在这群魔乱舞的街市，这名为半归的鬼，竟长了张浩然若天神的脸。
  这场梦袭来之时，乌羽尚且记得梦前之事。她也告诫自己，这一夜定不平常，万不可乱了心神。
  只是此下这张男人的脸，唇角眉峰，好似深深镶嵌在心中的伤疤，在她心中肆意拉扯，引来一阵致命的心悸，甚至让她在一瞬间陷入混沌之中。
  半归……半归？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乌羽身体之中生剥活剥出来的故事，是一段绵长执拗的记忆，可以盖过她这一生的苦难，十数年的漂泊无依，足以让她抛弃这一世所有的人和事，只想弄清他是谁。为
  什么，仅仅是一眼，就可以让她如濒死般难过……
  而四周的人、声、景，却在半归的一笑之后，彻底消失了。
  乌羽一挣，便已回到现实之中。
  军帐之中，此时已是次日晌午，只不过今日阴雨，帐内并不十分亮堂。
  乌羽一身汗腻在衣服之上，下她意识抽了抽腿，引起一阵痛楚，倒吸一口气，转眼却看到枕边莲刀之下，好似多了一个物什。
  是在梦境之中的红色布袋。
  乌羽瞬间记起，震惊非常。梦境之中的种种，不停在乌羽脑中回放，最后定格在半归温柔而诡异的微笑之上。
  “乌羽，你醒了吗？”刚从帐外进来的融英一边抖着衣衫上的雨水，一边走近乌羽床边。
  乌羽依旧恍惚，仿若相隔一世般漫长，盯着融英半晌，方才讷讷问道：“半归是谁？”
  融英凝眉：“什么半归？”
  乌羽眯上眼，想要回忆得更清楚些。
  融英心大，只当她还没睡醒，随口道：“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方才我见季禺从帐中出来亦是如你这般，三魂七魄丢了大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