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禺本以为乌羽伤得并不重，她一声不吭，只是走路略有些颠簸。
  走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无因忍不住追上来，在后面喊了一声：“官爷，这位姑娘已经走不了了，你确定这么走下去她的腿不会费吗？”
  季禺停下，阴沉着脸蹲下身，将乌羽的长袜拨下，检查她的腿伤。
  乌羽的左脚脚踝已经变形，骨头肯定是折了。季禺颤着手将她的鞋袜穿好，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无因耸耸肩，抱着双手走在后面，东瞧西瞧好似散步一般。
  乌羽将脸埋在季禺胸前，一动不动，好似当年季禺将她从融沛的洞窟里抱出来一样。
  而季禺直到此刻才深切地感觉到乌羽的瘦弱和憔悴，这数月间，到底是什么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季禺，”乌羽闷声道：“融英我找到了，我想回去。”
  季禺默了默，柔声道：“好，你回去玩几天，等阴兵的事情结束了，我去接你。”
  乌羽轻轻摇了摇头：“不必。”
  季禺道：“那我不能同意。你需得留下来再陪我几年，等到战事平定，我还得找个靠谱的人做国主，然后陪你回去便是。”
  乌羽继续摇头。
  季禺好笑道：“你既是问我，想要征求我的意见，然我的意见你又不听。”
  乌羽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季禺道：“但凡你晓得一点点我对你的决心，你就会知道，拿任何理由来说服我都没有用。如果你希望死之前安安静静过完余生，我可以给你；如果你希望死之前完成什么愿望，我可以陪你。如果是因为融英那次同你说她想要做王后，你昧着良心想要牵线搭桥，那我告诉你，这只是她演给你看得一出戏，她早就……”
  “不是因为融英。”乌羽打断他，抬起头，目光平静薄凉。
  季禺停下，凝眉，旋即笑出了声：“那又是什么小女生的心思，这么难猜。”
  乌羽道：“是因为轩辕国的不死药。”
  季禺的脸上显然出现一阵慌乱，旋即像是无事人一般：“什么不死药，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两人根本就把后面那只忘得一干二净，无因两眼一亮，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乌羽松开捉住季禺衣衫的双手，环住季禺的脖子，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白檀先生说，不死药一直收在他那里，你一直不曾过问过。可在卵民国之时，你忽然问他，如何才能再得一粒不死药。白檀先生说轩辕国一人仅一粒，旁人拥有一粒，必有轩辕族后裔自动放弃长生的权力。你之所以有一粒长生不死药，因为你母亲便是轩辕国的子民，你是轩辕国的后裔。”
  季禺道：“我的确是轩辕国的后裔，但那又如何？”
  “你想把不死药让给我。”
  “你如何肯定我会让给你？不死药如此难得，我记得我从未答应过你，也没有和白檀说过。”
  “因为你在偷偷找人给你修建陵墓！你既长生不死，为何要修建陵墓？”
  季禺眯起眼，紧了紧手臂：“你不要同我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抱着你挺累的，还要同你说话。”
  乌羽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季禺，你知道白檀先生为什么找我吗？两位公主来的那日，你喝多了，忽然问他，如果你将来有了子女，是否也算是轩辕国的后裔，是否可以去和轩辕国再讨要一粒长生不死药。他是怕，以后如果你和淑士国两位公主有了王子王女……”
  季禺无奈，白檀劝不动他，竟跑去劝乌羽。他已不记得那日醉酒到底和白檀说了什么，但是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将来乌羽可以活下来，并且能够和他有个一儿半女，至少还有孩子可以陪着她。
  季禺叹了口气：“白檀老了，怕是听错了。你今晚想吃烤竹鼠吗？今早两个士兵刚好捉到几只竹鼠，洗干净送到帅帐来了。”
  “我不想吃竹鼠，我只想离你远远的。”
  “那我们可以吃些别的。”
  乌羽几乎绝望地呜咽起来：“我不想看见你，你在我身边，我无论做什么事，吃什么，都很难过。”
  季禺轻轻吻了吻她的发心：“那你就勉强忍一忍。”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赖啊！”
  “你不必在意太多。我前世的父母在天界做个小官，就算我没有了不死药，我也有办法回来找你。但是你死了，魂归幽冥司，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你了，懂了吗？”
  于无因听到幽冥司三字，默默地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想：“这年头，就是天上有做官的亲戚，也不敢夸海口说能摆平幽冥司的那几个小鬼啊。”
  一阵莫名的阴风飘过，于无因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季禺一滞，转过身来，冷道：“你刚才不是离得很远吗？”
  无因不好意思道：“天快黑了，我那个，怕走丢。”
  季禺继续看着她，她只好笑嘻嘻道：“我只听到烤竹鼠而已。你看你看，那边有火把唉！”
  季禺本以为无因在转移话题，转头一瞧，果然见数十个士兵举着火把寻来。
  他轻轻将乌羽放下，轻道：“应该是鸣歌派来接我们的，我看后面还有一顶小轿。”
  言毕，他又转头看向无因，阴森森道：“姑娘，去了军营，最好不要乱说话，我们也好合作。”
  无因奇道：“什么合作？”
  “风水阵法而已，于你而言，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
  无因嘿嘿一笑：“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啊，没想到我名声已经飘到这旮旯的小国里来了。”
  季禺听她此言，倒也没有不悦，只是觉得此人毫无心机，倒是放心了很多。
  鸣歌派来的士兵远远看到季禺三人，举着火把小步跑来，看到季禺后，纷纷跪下：“陛下，元帅说您和乌羽姑娘在山中遇到了麻烦，叫我们来接您二人。”
  季禺话中有话：“这还多亏了他。”
  季禺将乌羽扶进轿中，看到轿中还有一件厚披风，眼光一凛，不情不愿地披在乌羽身上。
  他从小轿中出来，对着跪着的士兵不冷不淡道：“你们都起来，速速往军营走。”
  士兵们听出季禺话中的不快，虽然对后面跟着的青衣公子十分好奇，但不敢多问一句，只闷头往回赶。
  无因愣了愣，凑到季禺身侧：“原来你是季禺国国主啊？”
  季禺道：“旮旯小国的国主，让姑娘见笑了。”
  无因摆摆手：“哪里哪里，你太客气了。你方才不是说想和我谈合作嘛，我刚到这里就听说你们在和邻国羽民国打仗，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季禺道：“姑娘倒是直爽，不如我们先来谈谈价钱。”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内，几名士兵为无因和季禺的讨价还价功夫深深折服。最后季禺同意在国境之中划出一块气候宜人、风景独好、土地肥沃的村落给无因，让她安置家人。
  季禺总结道：“等到战争结束，我便派人同你去接你的家人。”
  无因道：“国主好意我心领了，实话说，她们在哪里我暂且还不知道，但总会找到的。”
  这话让季禺莫名感到凄凉，但反观无因的脸，却是无所谓的轻松。
  乌羽被季禺直接领进了帅帐之中，融英看到乌羽的伤势一脸苦闷，脱口便道：“你和季禺这是打了一架吗？”
  季禺翻她一眼，粟儿接着走了进来，无因看到她眼前一亮，暗道：“这国主真是逍遥，打仗还带着这么多姑娘，竟然还有个货真价实的仙子。”
  季禺瞥到无因不怀好意的眼神，朝着粟儿使了个眼色：“这位便是白檀先生曾经说过的阵术师于无因，你将她带去找鸣歌，详细说明一下阴兵的情况。”
  粟儿忍不住多看了无因两眼：“于无因？竟是个女子？”
  季禺道：“嗯，你速速带她去吧。”
  粟儿点点头，领着于无因去了鸣歌的大帐。
  宿芒一案后，凡间只要是稍微会些阵法的人都遭到了清洗，不死也半痴了。在人间算来，这事儿也过了几千年了，当初听白檀说起这个阵术大师，粟儿也是十分感慨。
  融英剪开乌羽腿上衣料，开始为乌羽处理伤口，顺便指了指季禺：“你出去，她要换衣服。”
  季禺微窘，乖乖退出了帅帐，临行前他还硬着脸皮对融英说了声：“今日就不要折腾她了，你就陪她睡在这里，让新来的那个睡你们帐里去，我去和鸣歌挤挤。”
  融英莫名其妙：“我忙了一天不累的啊，你们折腾成这样也要学会负责任的好不好。你来陪，我不陪。”
  乌羽忙道：“我现在回自己帐子里好了。”
  融英瞪季禺一眼：“还不赶紧再叫人搬张床来？”
  季禺和乌羽都没想到融英就这么豁出去了，简单暴力。
  季禺一脸蒙地踏出了帅帐，随手指了名卫兵：“再找两个人，添张床来。”
  想了想，又道：“不必了，多抱些被子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