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三年后
作者:
钟冰郁 更新:2021-05-20 01:28 字数:3478
小波上幼儿园大班了。我放在工作上的时间渐渐多了。
当初,我带着小波马不停蹄的离开了西双版纳。在西双版纳的机场,我看到最近一班起飞的航班飞往珠海,机上刚好留有两个空位,我没有计划、没有设想,就是它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是生活迟来的通知书。我们第一时间登上了这架飞机,走得那么快,走得那么决绝,也许为了不给自己后悔和心软的时间。
不过我没有选择去曾经心仪过的那家世界五百强的外资公司求职。因为想亲自带着孩子的原因,我没有再去打工,我动用了卖我和母亲旧居的房款,几年前这些钱还完外债后还有一点剩余,此后我一分钱都没有动过。现在我取出来,在珠三角这个美丽宁静的城市珠海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厅。
刚开始,咖啡厅就我和小波两名成员。有客人时,我和小波一起动手接待。我会煮咖啡,会做精致可口的西点,小波会给客人带座,会鞠躬欢迎和欢送客人。没有生意时,我教小波认字、背古诗,我们一起做游戏。
前两年咖啡厅的收入刚刚够我和小波的日常开支。现在我准备在城市的另一端开第一家连锁分店,统一的店名“恒星咖啡厅”。我很努力的工作,但是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是想尽量早点储备好小波上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期间的所有费用。其余的时间和精力,让我和小波在一起,我陪着他慢慢成长,他陪着我慢慢变老。
这几年,吴智勇始终没有来找过我们,也许,他有找过吧,我们不知道而已。无所谓了。找到了又如何。我们也许真的还是两类人,他早说过的。心里还有隐痛吗?不知道,没想过,不用去想,想那些有什么必要呢,生活始终还是要继续。人自然而然是避害趋利的,能怎么办呢?让我和小波继续陪着他折腾,他行吗?我和小波折腾的起吗?
我就这么放弃他了!我偶尔冒出这样的念头,并为这个念头心瞬间绞成一团。我立刻强迫自己打住这个念头,告诫自己不要再想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不要想。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看看小波吧,想想孩子吧。
就这样,三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会数着日子的过。冥冥之中,我觉得我最大的奢侈就是消费着时间,既是最大程度的在浪费着时间,也是最大程度的在珍惜着时间。我在时间长河里,总有些战战兢兢。
可是,总是有那么一个人会来找到我。他总是有办法找到我。我怀疑他是怎么做到的,能说是神通广大了吧。他,就是我第一个上司。他,就是张总。他,就是吴智勇的亲舅舅。他,来找我,百分百是为了吴智勇。让我来听听看,这次他准备说什么。
午后三点的时间,我们相对站在恒星咖啡厅吧台的内外两侧,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几天一直就是阴着的天,很压抑。今天终于是下雨了,雨水没有带来天空的明亮,天地之间混沌不堪。张中兴老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自己做了母亲的原因,我升格了,成熟了,老朽了,他在我的眼中也有了不少的沧桑感和衰老感。很快,我知道了他显老的原因。
不是因为年龄和装扮,一贯风度翩翩的张总五十岁不到,还是整齐的装束,看,对我店里的小女服务生还是很有吸引力,她们暗暗热切地评头论足呢。而我只看到了他一脸的倦容和强打的精神,我想看到几年前他到老家接我时的神情,那时他意气风发、淡然笃定。虽然背后是吴智勇大难不死、伤重未愈、前景不明。
这么看来他受了非常大的打击,这打击一下子让他衰老了、沧桑了。而且他今天就是来让这个打击延续到我这儿来的。
因为下雨,咖啡厅里不多的客人又刚刚离开了。我出去咖啡厅门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打发店里的服务生小妹早早收工,请她们看电影去,等我的通知再来上班。在电闪雷鸣中,雨越下越大了。风雨中,我万分艰难的关上了店门。
“智勇死了。”老张说,他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我端给他的刚泡好的咖啡。听了他的话,我放弃了团团转的假忙碌,颓然地跌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我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的样子比进来的时候更加的老了,我想我在他的眼中也是如此憔悴,因为他深深地吐了口气,怜惜地看着我,说:“对不起,我给你带来如此不幸的消息。”
我呼吸都停顿了半天,没说话。恍觉两行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流过了脸庞,我扭过了脸,一把抹去了泪水,转回脸,短笑了一下,看着他说:“这消息一点也不奇怪,早晚的事,不是吗?人都有一死,什么时候死而已,为了什么死而已,怎么死的而已。”张总默默地看着我,许久许久没有说话,然后低下头默默地喝着咖啡,很快一杯咖啡见底了。
我站起来去吧台那边给他再煮一杯,看着咖啡机里慢慢沸腾起来的泡泡,我的泪水渐渐盈满眼眶。我拼命用手背擦掉,一会儿又盈满了,我再去擦,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听见张总走过来的声音,我转过身,将脸仰向天花板,不让眼泪流下来。张总将一张纸巾塞到我的手里,说:“丫头,不要太难过,我们——”
我忽然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转过身对着他,瞪着他,叫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就不能自己好好的活着吗?为什么要死掉?我就是这么的离开他了,爱他也好恨他也罢,我过我的日子了,拜托他就不能好好地也过好自己的日子吗?是,我决绝的离开了,可是其实我真的一点也不恨他,甚至连埋怨都没有,我只是受不了那样的生活方式了,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活得好一点啊?!我就这样简单的愿望,不能在一起,起码一起在这地球上、一起在这个世界上、一起活在这个时间点上啊。”
我一边无声的落泪,一边大声叫喊,然后巨大的哽咽在喉,嗓子忽然失声了,我只有在心里呐喊了:“为什么啊?为什么死掉啊?我不要!我不要!你给我活过来!你给我活过来!活过来,怎样都行。哪怕继续吸那个东西,哪怕我和小波陪着你折腾,你把命给我留住啊!”我渐渐地瘫软下去,张总一把扶住了我。
张总将我扶到卡座上靠着,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他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张总抹了抹眼睛,郑重地对我说:“婷婷,你听我说。智勇走了,我们都很难过。但是有些事情你好好听我跟你说。智勇九泉之下也能欣慰了。”我万念俱灰中,稍感意外地抬起头看着他,他认真地看着我,点点头,说:“智勇一直遗憾的,很多不能跟你畅所欲言的秘密,现在拜他所托,由我来告诉你。”
张总起身检查了一下咖啡厅的大门已经紧锁了,然后大厅里四处巡视了一下,探寻地示意了我一下。我看他特别郑重其事,暂时抛开了悲伤,再去看了看咖啡厅里摄像头照不见的地方,然后将摄像头也关闭了。我坐回到张总对面,半是狐疑半是悲伤地盯着他,说:“您现在可以说了,您想说什么?”
张总从他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块红绸缎包裹的东西,打开来,一个一个轻轻地排排铺在桌上。我的眼睛瞪大了。那是一枚枚金灿灿的奖章,是一本本红艳艳的荣誉证书。我颤抖地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一个个的奖章,再拿起一本证书,看了一眼张总,他鼓励的眼神,我翻开了扉页。
荣誉证书的扉页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授予 chb同志二等功。我放下,再拿起另一本,里面写着授予 chb同志一等功。再换一本,授予 chb同志特等功。再一本,还是这样。我抬头看着张总。
张总点点头,缓缓地骄傲地说:“这些都是智勇得到的荣誉。吴智勇是化名,chb是他的真实姓名。他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是缉毒英雄。是潜伏在与凶狠的毒贩斗智斗勇的恶劣环境之中,长达了十二年之久的一名坚强勇敢智慧的卧底,直到以付出宝贵的生命为代价,他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而牺牲,长眠于云南。”他哽咽了。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灵魂已然飘离了肉体。我震惊地摇摇欲坠。张总跟着也站起来,隔着桌子扶着我的胳膊,我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地清醒过来。我问他:“那么您不是他的舅舅,只是他的上司,您也是警察?”张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是他的亲舅舅。也是我将他带上这条道路的,可是我没有保护到他。他比我做得好太多了,强太多了,我为他自豪,也为失去他伤心不已。”张总五味杂陈地看着我。
我唏嘘不已。我坐下来,重新翻起这些奖章和荣誉证书,看着上面罗列的时间,从十年前到最近。“可是他,他——,有些事情您知道吗?”回想这么久以来,吴智勇的那些点点滴滴,我一时笑一时泪花四溅,我有些颓然地靠在卡座靠背上。
张总将胳膊撑在桌上,思索着说:“我也许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这也是我这次来的目的。受智勇之托来找你的目的。智勇说一定转达一句对不起给你,还有他希望组织上可以让他的身份在你的面前暴露,以他对你的了解,他认为你可以知道,而且会尘封在你这,你不会有一丝外露的可能。”
张总停顿了一下,接着解释:“按原则,很多东西要很多年后才能解密。可是这是英雄的遗愿,而且以我对你的了解,和智勇对你的看法一样,所以组织特批并委派我来说明这一切,以及接你去参加智勇的葬礼,去见智勇最后一面。”他的声音渐渐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