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近来几月，咳嗽对布兰达而言几乎就像呼吸一样重要。现在就算喝再多水——哪怕是蜂蜜酒，也对干涩的喉咙无可奈何。当然，这并非因为她感染了什么瘟疫，而单纯是由于恶劣的伙食：辣酱面包与胡椒汤。
  身为侍从，本没有资格向自己的主人抱怨伙食，但眼下为了她，他俩的健康——不，应该是生命安全着想，布兰达不得不向他抗议。这些天，她想了一肚子的话来说服军团长，从街市上的俗语到睿智哲人的名言，也曾在脑海里构思过不下十种情景，从完美解决到扫地出门......所以现在布兰达自认为是万事俱备了。当然，也依旧不排除失败的可能，因为军团长总能语出惊人。
  正午时分，布兰达遂借着送饭的机会提议道：“这些日子的食物过于辛辣了，大人，这样的嗜好往往有损健康。”
  “嗯，我知道，”科林头也没抬，继续阅读着手中的两本旧书，“事实上...咳咳...没人愿意一边吃这涂满辣椒油的面包，一边喝下胡椒过量的蔬菜汤。”同布兰达一样，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沙哑。
  “为什么......”
  “——正因为有这么做的必要，所以我才吩咐厨子，”科林合上书，“不过我想也差不多了，咳咳......”他拿起黑面包，沾满辣椒酱，深吸一口气后囫囵咽了下去，额头很快便布满细密的汗珠，“没人喜欢...咳咳...但眼下却有必要。你也吃，侍从。”说着他拿起另一块递给布兰达。
  “我不明白......”面对主人的要求，她没有资格拒绝，只得效仿着军团长的方式消灭了那个面包。原本想了好多劝解的话现在也都一并咽回了肚子。
  “的确，你不明白——现在也不需要你明白，因为到时候你...咳...自然就明白了，”科林又如往常般说着比起预言更为隐晦的话，“最近有什么新发现吗？幻象也好，打听到的...咳咳...消息也好，从近的开始讲。”
  “比如...咳咳...”布兰达不得不清清嗓子，刚才的面包完全是给她的喉咙火上浇油，“骑士长菲尔和‘胖子’麦伦昨天在酒馆进行了一场决斗，似乎——”
  “——似乎？”科林因这含糊其辞皱起了眉头。
  “咳咳...因为是道听途说，巡游队只是把完事儿的他们带到了总部，并没有队员目睹整个...咳...过程，大人。”
  “嗯，行吧。那为什么呢？”
  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布兰达已经知道她的主人想要问什么：“因为麦伦手...咳...呃...与银刃骑士团的人发生了冲突，好像是...咳咳...是因为他勾搭了某个骑士的妻子。”
  “挺真实的...咳咳...揣测，就姑且相信吧，”科林闭气喝了口汤，“他们都还活着吧？”
  “是的...咳咳...决斗自然是麦伦输了，身中三剑。”布兰达也喝了口胡椒汤，额头立马蒙上一层汗。
  “看来教训还不够深...咳...深刻，不过也没指望有谁能够改变他，”军团长摇摇头，“叛军呢？”
  “叛军的话...咳咳...他们一周前拿下了枯木要塞，但四周的庄园都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布兰达如实汇报这仅仅是现况的一小部分，在如今叛乱遍地开花的年代，要将所有相关的情报汇总起来，恐怕足够写好几本书了。而且颇为奇怪的是，如此多事之秋，军团长为何还有那么多闲情逸致看书消遣呢？似乎他的公务比起战前还要稀少。
  “枯木要塞？那...咳咳...那不过是个纸糊的诱饵，谁想要就拿去吧，他们迟早会...咳...后悔的，”科林伸了个懒腰，“我还以为会是更有意义的进军。”
  “然后...南地亚龙最近向很多领主都派遣了使者......”
  “你之前应该...咳...说过了。”科林打断道。
  “但我们发现一个熟...咳...熟人，雪恩家族的马勒塞尔骑士。他已经在伯努安亲王的领地上逗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执行公务往往也需要好长一，咳咳，一段时间。”科林似乎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但布兰达注意到他正频繁地眨着眼。
  “但伯努安亲王已领兵出征，大人，”侍从强调，“使者没有理由，咳...在卫兵身上浪费时间。”
  “你啊，”军团长似乎颇有些无奈，用食指敲了敲桌角，“首先，你能保证是亲王本人而非，咳咳，某个贵族代替他出征吗？其次，不还有另一位在那吗？如果我没有......咳咳......没有看走眼的话，他应该也在......”说着，军团长取出本旧书，指了指封面上帝国的纹章。
  “咳咳......”布兰达瞪大双眼，仿佛远在天边的恶魔已然来到跟前。之前便得到消息，塔洛亲王已逃离乌松与伯努安亲王汇合。倘若他们准备联手自西方掀起一场叛乱的话，届时不知又有多少不满于查理的贵族将会揭竿而起。毫不夸张地讲，直捣洛林可谓易如反掌。
  她哽咽着想要说些什么，科林却将手一横。
  “没必要，”她的主子低语，“他还没有愚蠢到...咳咳...需要我们提醒该怎么走路。”
  “可是......”如果这真是一场叛乱，他们难道就应该像这样眼睁睁地静观悲剧发生吗？起义军尚未平息，北方战事焦灼，难道他们还要与国内的一批贵族开战？能否保住首都尚且不谈，只要三道战线中任何一条崩溃，帝国都将陷入少则十几年的动荡之中。
  “没必要，”科林面不改色，仿佛所谈论的灾难仅存在于故事当中，“你也‘看到’了...咳，那不见得是多么糟糕的结局。还有呢？”
  “暂时就这些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咳咳......”科林清清嗓子，“你喜欢吃什么？”
  布兰达有些摸不着头脑，如实回答说苹果，科林却正色道：“不，你最喜欢的应该是...咳咳...烤鸽，淋满奶油，肚里塞满鸭舌，记住了。”
  “是。”侍从早已习惯了主子的反复无常——刚才所说的分明是科林自己所喜欢的食物，每次举办宴会都少不了这道过于油腻的菜。而且对于她这种身份的人来讲，那么只鸽子至少得搭上一周的薪水。
  不过......科林让她“记住”，为什么呢？总不见得是在暗示今天的晚餐吧？他若真想要享用通知大厨即可，何必让她来转述？与军团长交流就好像是在猜谜，那些看似荒谬的言辞里往往隐含着他的指示，所以这次又是什么？
  布兰达的思绪如一团乱麻，甚至忘记命人点燃“黑色长廊”的油灯。当初那位愚蠢的建筑师就应该挂上绞刑架——因为长廊内仅有的几扇窗户又都开在了错误的位置，以至于直到黄昏为止，这里都是混沌一片。在沐浴仅有的几刻钟夕阳后又将陷入黑夜的怀抱。但同时，这是条通往科林办公处的近道，只是由于没节省多少路程，大多数人宁愿绕路，科林遂将点灯与打扫的“权利”交给了布兰达。
  “咳咳......”她又一次咳嗽起来，隐隐约约发现前方有个人影。正当她还在怀疑这是否是某个幻象而犹豫不决时，对方便已抢先发话。
  “身体可还安康？”那声音里含有几分令人不适的幸灾乐祸，不过布兰达却不敢反唇相讥，因为她凭声音便已经可以断定，发话者正是国王。
  “蒙承陛下厚爱了。”她毕恭毕敬地回应道。若非把握不好两人的间距，布兰达一定已经单膝下跪。
  人影晃了晃，“嗯？难道说你又准备好什么邪恶的计划使我难堪了？瑟格斯为何创造了你这样一个家伙，军团长？好好解释一下。”
  侍从意识到对方在这昏暗之中误将自己认成科林，连忙辩解：“不，陛下，您误会...咳咳......”她一着急，肿大的咽喉就仿佛被硬物卡住了般，进退两难。
  “误会？我可误会过你什么？”人影慢慢逼近，布兰达已经可以看清对方身体的轮廓，“成天用那些预言家似的言语故弄玄虚，最后还不是被我猜中了。现在啊，我正式准许，不，应该是命令你——”查理上前猛拍她的胸口，终于意识到自己到自己的错误。
  “嗯？所以你究竟是谁？”
  “我是科林大人的侍从，布兰达。”
  “哦，那个巫婆啊，”国王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当然，他也没必要，“太像了，简直能够以假乱真，”他由衷地感叹了那么句，随即挖苦道，“这该不会是什么新的巫术吧？但愿不要用在其他大臣身上，否则我得重新把所有的饭桶认一遍，那至少得花上好几天，嗯，也许是好几周。要知道，有些与你相当的饭桶名字倒挺复杂——现在，麻烦把路让开！”他没留给布兰达任何机会，甩下这番话后便快步离开。
  侍从深吸一口气将心情平复下来——也不知从何时而起，她能够看见未来景象的事在贵族圈子里流传开来。起初布兰达倒是不以为意，甚至当面承认自己的能力，却不曾想，这反而成为后来贵族们蔑视她的一大原因。几个素来与军团长不和的贵族便是始作俑者，他们将布兰达与女巫混为一谈，并借此诋毁科林。传言越发离谱，甚至后来有人认为科林那军团长之位，都是通过她这个女巫用巫术强取豪夺而来——然而那帮流言制造者连科林是世袭贵族都不知道。
  布兰达清了清嗓子，向相反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