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流浪者
作者:平凡的路人丁      更新:2021-05-19 22:17      字数:3067
  且不论考验与否,毫无止境的流离令乔觉得这更像是种充满恶意的刑罚。
  托福于金色麦芒,他至少懂得哪些植物可以食用,尽管真正要吞下这么多渗透着苦涩汁液的新芽就是另外一说了。多亏时令正值春日,野外还有许多幼虫可作“小菜”,不至于令人营养不良。当初在修道院时听鲁卡斯说,南地亚龙会饲养“肉虫”作为点心,也不知是不是他现在嘴里所嚼的这种。怎么说呢,那口感就像是团沾染了腥臭的鼻涕——一团即使咬断也还会蠕动的鼻涕。待将整条拇指大小的虫子给咽下去,回味儿倒挺像黄油——就假定自己真是吃的黄油吧!
  回想起来,还真得好好感谢这些恶心的小虫子——至少它们没有让他闹肚子。
  乔原本想要借助天象来判断方位,但盯得双眼发酸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书本上所描述的东西到头来全部改头换面,个个成为了牛鬼蛇神。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无论如何,这位漫无目的的流浪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向着边境前行着。在来到“那个”村庄之前下了好几场大雨,乔虽然没有因此发烧,但他此生恐怕是再也不会选择在树洞里避雨了——那些该死的小虫子让他浑身奇痒难耐,落下好几处斑驳的溃疡。若非主神眷顾,让他侥幸发现了几株草药,恐怕今日已全身感染而亡——话虽如此,嚼碎草药后他的口腔麻痹了整整一上午。
  好不容易发现一处废弃的房屋,当晚他就拾掇来些许杂物,躺在保存还算完整的地窖里歇息。却没想到那绵绵细雨会聚为涓流倒灌进来,差点令睡眼惺忪的他溺亡在里面。
  所以当乔透过晨雾,遥遥望见村庄的剪影时,心底的狂喜早已按耐不住。然而,接踵而至的失望铁青着脸,对他的笑颜猛地扇了一巴掌。也难怪,他差点就忘记了自己那丑陋的面容。有人把他当做怪物,有人认为他是逃兵,总而言之,多数村民都希望他能早日离开。
  乔毕竟不是野兽,若要继续在荒野中呆上几周,只恐小命难保,因而当下就算厚着脸皮也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几经周转,乔得知村中有位叫做艾薇尔老妇人——也就是此地领主的遗孀,正等候着幼年便与之走失的孙子。经过十多年,没人说得清一个孩子究竟可以发生多大变化,而她唯一能够确认的不过是前臂上的胎记。
  也许是这位可敬的妇人有些老糊涂了,她在寻人启事上竟极其详细地描述了胎记的形状及位置。
  多亏在学院里学习过刺青的基本原理,乔才能够在短短几刻钟内“复制”出这么一块“胎记”来。怀揣着忐忑的心,他来到了老妇人的住处——且不谈房屋的高大整洁,橡木大门上栩栩如生的浮雕便足以令人赞叹不已,更别提屋旁小巧精致的花园了。乔摇摇头,就像是来到弗罗伊万侯爵的某处府邸。他在铺满青石的道路上几经踌躇,手臂上火辣辣的痛仿佛宣告着他拙劣骗局的破产。乔甚至产生了幻觉,看见屋里走出两个魁梧如门板的护卫,像抓起烂橘子似地一把提起他的手臂,用匕首将那所谓的“胎记”划得血肉模糊,再大肆嘲笑他的愚蠢......
  无可奈何啊......如果有正当的生计,谁又愿意去做一名诈骗犯呢?乔最终还是叩响了木门。出人意料的,并非仆从,而是那位老妇亲自开的门——她几乎比乔高出半个脑袋。且纵使脸上已经千沟万壑,面色却依旧红润;略显黝黑的肤色与别致的五官令人不禁对其青年时代的风姿浮想联翩。也许年龄使然,她没有佩戴首饰,并干练地将一头棕发别在脑后。没有嫌恶乔的丑陋,老妇只是随便瞥了眼乔手臂上的“胎记”,说上几句客套话,便转身准备起午餐来。
  或许对贵族来讲她的欢迎仪式过于简陋,但能混上一口面包吃,乔已经感恩戴德了,何况他根本不是这个家族的子嗣。
  很快,一篮黑面包便提上了桌。见乔手足无措的模样,老妇人拍拍木椅,道:“回到家族里就不必这么拘谨了吧?马特如果能看见这一幕,想必会高兴得蹦起来——不过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葬在哪个战场咯......”见乔一头雾水,老妇笑了笑,“啊,确实,恐怕你还不太清楚家族的那些琐事。就从你的祖父,我的丈夫马特开始讲起吧......”
  艾薇尔的精力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年轻人,她一口气讲了近半个钟头。乔也大概了解了这个所谓“家族”的来龙去脉:在霜雪帝国内战之际,作为一个坚定不移的保皇者,马特带领着几十号农民和佣兵组成的队伍拿下了叛军的一处要塞,并无偿献给国王以示忠诚。风雨飘摇的王朝草草赏赐他以男爵的称号,并继承了一位战死骑士的领土与家业。而眼前这位老妇,便是当初那名亡故骑士的二女,后来被马特择为配偶。
  “可惜后来国王被叛党砍下了脑袋,他也再没有回来,可惜啊......”艾薇尔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以餐巾揩去嘴角的残渣,“那么孩子,能讲讲你的故事吗?十几年,恐怕也能写下满满一张羊皮纸了吧?”
  “啊......啊?是,也是啊。从那时候......”乔迅速在脑子里组织起语言——事实上他并不需要编造什么故事,因为连乔自己也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起成为弗罗伊万家的一名仆人,所以只需静静叙述便可。从侯爵的庭院,到朴素的修道院,到后面的金色麦芒,以及可憎的伯努安亲王。
  老妇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怀疑,尽管乔在很多细节上含糊其辞,她依旧将双手稳稳放于大腿,正襟危坐,时而点头表示尊重。
  俨然一副贵族风范,乔自忖,他越发感到格格不入,特别是在自己习惯性地用衣袖拭去食物残渣的时候。
  “至少现在你到家了,孩子,”艾薇尔至始至终保持着微笑,“换身衣服好好休息吧,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
  于是老妇就想对待亲孙子那般领着他在水井边清洗完身躯,再送到阁楼的空房间里,叮嘱几句后便独自离开。乔衣服也没想着去穿,一头便栽到那还算宽敞的木床上——常年风餐露宿,令他几乎忘却了床铺有多么舒适。他像个孩子般在上面打滚,撒欢,尽情感受着每一寸布料的安宁与松软,宛如沐浴在主的救赎当中。
  但这并非最后的救赎,乔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环顾四周,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的荒唐行径......说来也奇怪,这房间就像不久前才有人住过一般:抽屉的把手并未积累灰尘,烛台上还有未燃尽的蜡油,床铺虽已清理,但最终乔还是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点面包屑。想来,如果按照艾薇尔自己的说法,除非她也住这,否则决不可能留下那么多生活痕迹。换一个角度想,倘若她从开始便在逢场作戏......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大费周章地欺骗区区流浪汉?还是说这位老妇真的糊涂了?
  乔摊开四肢趴在床上,一时间也找不出答案。在同困意搏斗几回后,终还是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便服,尽力将自己打理得整洁些后遂下楼去寻找他的“祖母”。
  再次看到艾薇尔时,只见她半眯着眼,静坐在客厅的靠背椅上,好似一座雕像。或许现在正是拿钱走人的好时机......下楼时他注意到了老妇放首饰的房间——抽屉没上锁,里面藏着不少玛瑙项链,哪怕拿走一半......这样既摆脱了可能的阴谋,同时......
  也不知是对方演技过于出众还是近年来的流离使他丧失了判断,乔打心底不肯相信这位老妇有所预谋......但...毕竟...贵族的心思犹如蒙着一层薄纱,在传统礼仪的掩饰下若隐若现,有时直至笑到最后才发现那背后的刀尖。就像弗兰克男爵——就假定流言属实吧,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的好贵族竟是背叛侯爵的帮凶。
  “嗯?现在看上去,这不挺精神的小伙嘛,”老妇的嘴唇稍稍颤抖,整个身体依旧巍然不动,乔怀疑她刚才就一直保持着清醒,多亏没有将歹心付诸实践,“无论衣物华贵与否,整洁才是体现出贵族气质的关键所在——今天先去休息吧,我想,跋涉那么久你也应该累了,”老妇脸上又浮现出和蔼的微笑,“明早我打算外出打猎,或许能教你些什么——准备好了吗,孩子?”
  乔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不曾想这么老的妇人还有狩猎的爱好......她能拉得动弓吗?或者说这是一个考验?